序(第17/19页)
这白璧暇约莫三十出头年纪,风流爽飒,样貌也甚英俊,自有其折人气度。眼看他走到近处,那春风想起长城的那段缺口,心里有些担忧,忙道:「大人……长城那段破了个大洞,可否请您……请您报上朝廷,差人过来修补?」白璧暇微笑道:「我看不必了吧。」全家人都咦了一声,春风茫然道:「为……为什么不派人修补?可是没钱么?」白璧暇遥望长城,道:「姑娘,妳想当『孟姜女』么?」孟姜女大名一出,浙雨春风面面相觑,竟都哑口无言了。白璧暇笑了一笑,道:「姑娘,妳不愿当孟姜女,末将也不想做什么秦始皇,我看长城那段缺口……不如就留着吧。」春风呆若木鸡,迟迟答不上话,却听浙雨低声道:「大人,那……那些鞑子呢?他们还会从缺口进关来么?」白璧暇淡然道:「抱歉了,这不关我的事。」浙雨茫然道:「不……不关你的事?为什么?」白璧暇笑了一笑,道:「我要调走了。」这白璧暇作风特异,与寻常武官颇为不同。他交代了几句话,便四下巡视,眼见附近倒了辆大车,便命人将之扶正,另又取出了伤药,让海生碧潮擦抹。那娘亲则从车里抱出了女婴,看她兀自熟睡不醒,想来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众人各忙各的,那爹爹什么也不顾,只管去找那张海图,就怕给风吹跑了。那娘亲叹了口气,瞧了瞧那白璧暇,又朝丈夫看了一眼,神思不属间,忽道:「对了,老二呢?」此番生出这许多风波,全是给老二害的,他藏起了过关文碟,逼得爹娘行险出关,方纔遇上了蛮匪,只是他也将功折罪了,竟与鞑靼大打出手,颇见英勇。想起二儿子给丈夫打断了手,那娘亲有些担忧,便喊道:「子敬!你在哪儿?」二儿子终于有名字了,浙雨春风、海生碧潮,原来老二名叫「子敬」,那娘亲正要去找,却听春风道:「娘,二弟在那儿。」
月光下王旗飘扬,众人转头去看,但见旗下掘了一只深坑,坑旁平躺一名老卒,身边则蹲了一名小孩,却不是二弟是谁?全家人围拢过去,却见那老卒翻着白眼,呼气多、入气少,想是不成了。浙雨忙拉住一名兵卒,道:「军爷,这名老先生姓什么?可以跟我们说么?」那兵卒摇头道:「抱歉了,我也不认得他。」浙雨微微一愣:「你……你也不认得?怎会如此?」白璧暇缓缓走上,道:「这人不是我的部属,他是前朝将领。」那爹爹微微一愣:「前朝将领?」白璧暇点了点头,道:「永乐朝。」永乐王朝,这老卒正是永乐大帝的旧部。闻得此言,众人情不自禁抬起头来,遥望远方的「天寿山」。那娘亲呆了半晌,低声又问:「这……这老人怎么了?可是给那帮鞑子伤的?」白璧暇道:「不是,他原本就有病。」那春风皱眉道:「有病?那……那他来这儿做啥?」白璧暇道:「他过来此地,是为了等死。」全家人吃惊不已,面面相觑。白璧暇伸出手来,朝旷野四方去指,众人顺着他的指端去望,但见旷野间满是土丘,方圆尺许,数以千计。那娘亲啊了一声,醒悟道:「这……这些都是坟,对么?」白璧暇点了点头,口中却未回话。
众人总算懂了,在这天寿山脚,葬着无数永乐朝兵卒,他们临死前来到此地,自行掘坑,希望能葬在永乐大帝身旁,陪着他长眠于地下。
月光清冷,辉映成千上万的土丘,众人望着那名垂死老卒,心下莫不恻然。一片寂静间,忽听爹爹低声道:「愚忠。」此地乃是长陵天寿山,永乐帝的陵墓,眼前这批军士更是日月朝将官,爹爹陡出此言,岂不是大大犯忌?那娘亲心下惴惴,众孩儿也是惊疑不定,正怕对方发怒翻脸间,却听白璧暇笑了一笑,道:「别担心……」他咳出一口脓痰,朝地下吐去,道:「已经是隆庆天下啦。」光阴匆匆,斗转星移,「永乐大帝」早已驾崩了,现今中国改朝换代,那北京城里至高的主人,已不再是当年的残酷暴君,而是那宽大为怀、仁厚博爱的「隆庆大帝」。
老卒呼吸急促,已处弥留之际,陡听「永乐」二字,便又睁开了眼缝,他勉力转动眼珠,忽见一名儿童蹲在身旁,看他脸颊高高肿起,左眼几乎睁不开了,却是适才见过的那名小孩。那老卒心里欢喜,便勉力举手,抚摸那孩子的脸蛋,道:「好孩子,你很有本事啊,以前……以前练过武么?」那孩子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猛听「啊」地一声,那孩子竟然痛得仰天嚎叫,那娘亲惊道:「你干什么?」还未奔出,却给拦住了,只听白璧暇淡淡地道:「别怕,他在给这孩子接骨。」那孩子虽说勇敢,可疼痛催心来,却还是忍不住掩面啼哭,一旁春雨蹲了过来,道:「这位老爷爷,谢谢你救了我们一家。」那老卒神色和蔼,微笑道:「没事、没事……妳是这孩子的姊姊么?」春风忙道:「是,咱家姓方,我叫春风,他是我弟弟,唤叫子敬。」那老卒精神大振,呵呵笑道:「子敬、子敬,听来像是大人物啊!」他抚着那孩子的头,含笑道:「孩子,你是哪里人?为何会来这儿?」春风略有迟疑,她转过头去,望向爹娘,还不知该不该答,却听那孩子道:「咱们是浙江人。」那老卒愕然道:「浙……浙江人?」那孩子点头道:「浙江海宁人。」听得此言,爹娘脸色剧变,全场军官更是群情耸动,哗然出声:「浙江海宁!又姓方?」那爹爹低下头去,不敢作声,大批军士则是手按刀柄,尽数围拢上前。那碧潮不知发生了何事,满心害怕间,便又往娘亲怀里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