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万里长城今犹在(第16/19页)

眼见徐尔正捋须含笑,崔风宪也是一派轻松,崔轩亮益发迷惑了,他心念微转,蓦地大惊而醒:「啊呀,我可傻了,来送饭的是皇上啊。他是来调解的啊。」见得孺子可教,徐尔正自是捋须含笑:「没错,来者正是皇上自己。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他带了整桌的酒菜过来,并不是来调解的,而是要爱将们吃饱了再打。」崔轩亮咦了一声,道:「吃饱了再打?为什么?」徐尔正摇头道:「咱们皇上是个真性情,不爱演那些英明假戏,他知道两个爱将彼此仇视,若要强压下去,早晚还会爆出来,便有意让他俩斗个痛快。那时他带来一桌酒菜,要你爹和魏宽陪着吃。一来是圣旨裁示,二来这两个也饿了,便坐下吃了几口,哪晓得你爹爹口德差,吃饭时又在那闲言闲语,左一声『公公多进补』、右一句『妹子坐月子』,双方便又大打出手了。」崔轩亮颤声道:「当着皇帝的面乱打,那……那皇上没大发雷霆么?」徐尔正摇头道:「放心,皇上不是草莽起家的太祖,也不是长在深宫的的建文,说来他更像个武人,五次御驾亲征,千古唯一,这些小事对他是司空见惯,反正只要下属的拳头没打到他的鼻子上,他也只管吃他的饭、喝他的酒。至于他俩要死要活,他也懒得管了。」

崔轩亮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可太古怪了些……后来呢?他俩便一直打下去么?」徐尔正叹道:「确实如此。自那夜起,你爹爹和魏宽便给关在牢里,这两人无所事事,镇日吃饱了打、打完了睡、睡醒了吃,如此周而复始,永不止歇。皇上每隔几日,便会来刑部瞧瞧他俩,有时送些好酒,有时带些好菜,之后便打道回宫。绝不多做劝说。」崔轩亮喃喃地道:「他俩……他俩到底打了多久?」徐尔正道:「两个月另八天。」

崔轩亮愕然道:「两月另八天?那……那他俩没把对方打死么?」徐尔正道:「贤侄所言不远矣。两个月后,一夜皇上又来到天牢探监,谁知这回牢里竟是寂静无声,并无拳来脚往之象,地下却躺了两个人,一动不动。」崔轩亮颤声道:「终于……终于同归于尽了么?」徐尔正笑道:「算是吧。那时天牢里晦气熏天,奇臭无比,皇上捏起了鼻子,到牢门外一看,只见地下躺了两个武功高手,各自喝得酩酊大醉,吐得满地之下,早已不醒人事,皇上见了这幅模样,自是哈哈大笑,晓得这场比斗终究是他赢了。」「皇上赢了?」崔轩亮听得莫名其妙,茫然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徐尔正笑道:「听不懂么?等你日后年纪长了,交上了真正知心的好朋友,那就明白啦。」说着说,便与崔风宪相顾大笑,意兴甚豪。

听到此处,崔轩亮却也懂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想来这两人打得鼻青脸肿,始终难分胜负,索性便拼起酒来了。方纔喝得烂醉如泥。听他喃喃又问:「后来呢?他俩没打过架了吗?」徐尔正摇头道:「当然不打了。他俩都是有见识的人,自从那场好斗之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相互间便也多了几分敬重。后来相处渐久,慢慢由强敌而知己,由知己而兄弟,其中的点点滴滴,那真是说之不尽了。」说着叹了口气,不胜缅怀之意。

听得父亲与魏宽原是如此结拜,崔轩亮不由有些神往,又道:「徐伯伯,当年我爹爹陪皇上去征讨蒙古,魏叔叔也曾一块儿去么?」崔风训一生最光辉的功绩,便是追随永乐帝出征,屡伐北元,看魏宽武功如此之高,定也在皇帝身边保驾。

崔轩亮少年心性,正等着多听故事,却见徐尔正摇了摇头,道:「魏宽没有打过蒙古。当年几次御驾亲征,皇上只命你爹爹前去随扈,不曾要魏宽同行。」崔轩亮微微一愣,看魏宽长年随侍大帝身旁,怎地不曾奉旨北征?茫然便问:「原来魏叔叔没去过蒙古啊,那……那时候他在做什么?他下去西洋了么?」崔风宪摇头道:「那也没有。『三宝太监』不喜魏宽的作风,二人向来不睦。六下西洋中,三宝公从未找魏宽同行。」征北元、下西洋,全没魏宽的份儿,可这人凭什么受皇帝倚重呢?崔轩亮眼珠活泼泼的一转,忽地大喜道:「我晓得了,他征过安南!」安南位于云贵之下,又称交址,地处燥热,民心浮动,千年来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到了永乐大帝手中,如何能容其放肆?便曾命六十万大军南征,将之一举扫平,看这魏宽既不曾北伐、也未曾随「三宝太监」出海,这「征安南」的壮举定然有他一份功劳。

正洋洋得意间,叔叔却不说话了,崔轩亮愕然道:「叔叔,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啦?」徐尔正用力咳了咳,道:「贤侄,老夫这儿得提醒一句,等你到了『烟岛』后,千万别刺探你魏叔叔过去的事迹。」崔轩亮讶道:「为什么啊?」「那是忌讳。」徐尔正轻轻道出这几个字,随即朝崔风宪看了一眼,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