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呼万唤始出来(第6/15页)
白璧暇心下得意,脸上却不好太过快意,便道:「崔大侠客气了。适才犬子举止莽撞,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崔中久惊道:「原来那位少侠是您的公子?难怪动起手来凌厉无比,咱们要是少练了几年功夫,恐怕就见不到大人了。」这崔中久早已知道那少年的身分了,此时装得一脸惊奇,用意自在卸责。毕竟白云天受了轻伤,倘使白璧暇责怪他们伤了儿子,也好来个「不知者无罪」。至于赞扬那白云天剑法高超,更是拍马奉承兼告状,表明自己是出手自卫,不得不然。
崔中久甚是机敏,官场功力不知胜过申玉柏多少倍,几句话说去,白璧暇非但不以为忤,尚且哈哈大笑,道:道:「崔大侠说笑了。我这儿子艺成不久,初生之犊,就是莽撞急躁,适才若非崔大侠手下留情,他哪里还有命在?」他说得兴起,便挥了挥手,道:「云天,过来。」话还在口,脚边立时趴来了一人,只听他悲声啜泣,道:「大人……小民的叔叔给他们杀了,大人……你得给小民主持公道……大人……」崔轩亮又来了,他在一旁偷听说话,眼见双方相谈甚欢,一幅他乡遇故知的模样,也是怕他们化敌为友,自又跪了过来,大放悲声。
那白璧暇原本心情甚好,见得这孩子老是哭,不由也有些心烦。便皱了皱眉,道:「你别跪在这儿,起来说话。」那崔轩亮其实只是个孩子,一辈子给叔叔呵护长大,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只哭哭啼啼的站起,不住伸手拭泪,模样极为可怜。
这「宣威舰」上不只有朝廷武官,尚有一些商贾宾客,听说出了事情,便都挤上了巨舰船舷,自在那儿观看。众目睽睽之下,崔轩亮又是泣不成声,白璧暇自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即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崔轩亮哭道:「我……我姓崔……叫做宣亮……」白璧暇点了点头,道:「适才咱们见到的号炮,可是你放的?」崔轩亮哭道:「是……那枚炮是小人放的……」白璧暇道:「你怎么会有三宝公的号炮?可是偷来的?」崔轩亮大哭道:「不是、不是!那号炮是三宝公留给我叔叔的。」张勇嗤地一声,道:「胡说,三宝公何许人物,怎会和一个跑船的来往?你可别胡吹大气。」崔轩亮垂泪道:「我叔叔真的认识三宝公。他……他以前也是海上的武官,只是皇上死了以后,他说朝廷小人当道,这官不做也罢,便自己买船出海……」张勇怒道:「大胆刁民!什么叫小人当道?皇上又是什么时候死了?你口无忌惮,可是想造反么?」崔轩亮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哭讨饶。白璧暇拉住了下属,道:「行了。这孩子口中的皇上,指的是先皇永乐帝。」他沈吟半晌,又道:「小兄弟,你说令叔是三宝公麾下的旧部,不知他高姓大名,如何称呼?」崔轩亮哽咽道:「我叔叔和我一样,也都姓崔……」张勇皱眉道:「你叔叔不姓崔,难道还姓龟么?」众随扈听到耳里,忍不住都笑了出来。白璧暇见这孩子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却甚幼稚,想来没什么家教。不由叹息一声,又道:「小兄弟,你叔叔昔日在军中的职务是什么?你知道么?」
崔轩亮哭着摇头,却是啥也不知。一旁老陈忙跪了过来,垂泪道:「大人,咱们家二爷姓崔,双名风宪,他过去是三宝公的同知指挥,下辖中军左营六舰,咱们都是他麾下的班碇舵工。」昔日三宝公的舰队庞大,全队出航时以「贵」字列队,分中军五营、前军左哨五营,前军右哨五营,另有马船、粮船、水船押阵在后,宝船巨舰六十二艘,小船不计其数。这崔风宪正是坐镇中军左营,手掌六舰,可说是威风凛凛。
人情年来薄如水,事隔久远,永乐老将凋零殆尽,那白璧暇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总之沈吟半晌,推称不知:「这人真是没听过,他退下来多久了?」众船夫大哭道:「大人,您别小看我家二爷啊!他是永乐老将,十岁追随太祖,打过蒙古,下过西洋,为天下汉人立过大功劳,他当年出海的时候,您恐怕还只是个小娃娃啊!」这话确实没错,崔风宪今年六十又四,当年远渡重洋之时,还只三十壮年,算来当时白璧暇不过十三四岁,少不更事的年纪,哪知什么东洋西洋?
众船夫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话来难免犯冲,那白璧暇吃了他们一顿排头,心下自也不快。那张勇走了过来,附耳道:「大人,现下该怎么办?可要放这些朝鲜人离开?」白璧暇转到了一旁,低声道:「朝鲜与我中华素为友邦,本就不该大动干戈。咱们若要随意扣押他们,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张勇低声道:「如此说来,大人是要放他们走了?」白璧暇淡淡地道:「不然你要怎地?真要把人家扣下来么?」张勇迭声称是,朝崔轩亮瞧了一眼,附耳又问:「苦主那儿怎么办?」白璧暇道:「此事说来双方都有过错,以致生出不幸。一会儿你把那盒金条要来,尽数留给那孩子,当作抚恤便是。他收了钱之后,自也好说话许多。」张勇微笑道:「大人英明,这些百姓见钱眼开,给他们点钱,什么话都没了。」正要转身过去办理,却又给拉住了,那白璧暇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嘱咐道:「记得把我的名帖交给那姓申的,让他呈给朝鲜国王,务必让他晓得这人情是谁做的。」张勇微笑道:「大人放心,属下懂得。」他找来了申玉柏,交头贴耳一阵,便又取过了木盒,走到了崔轩亮面前,道:「小兄弟,你叔叔窝藏倭寇,有错在先,逼得人家动了手,这才生出意外。看,我给你说干了嘴,总算讨了些便宜回来。你快收下这些金子吧,别再闹了。」崔轩亮呆住了,万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演变,他喃喃说道:「那……那我叔叔呢?你们不管了么?」张勇淡然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叔叔自己有错在先,怨得了谁?」他懒得再说,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