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血炎龙 7(第4/5页)



  让他死吧。让那些记忆都进坟墓吧。

  燕翼翻转,长刀变成了一轮金属的旋风,轮番向夺洛步战轻甲的薄弱处劈刺,刃口逐渐染上了刺目的红。染海胸中涌起了胜利的狂喜,但那喜悦又疼痛地啃噬着她的心。

  快点,再快点。只要他从世上消失,一切就结束了。被欺骗、被利用、被轻忽、被丢弃的那个染海也会跟他一起死去,仿佛从不曾在世间出现过。

  她甚至没觉察到已经有人自身后靠近了她。那人步履柔软灵巧,像影子似的尾随着贴上来,一拳猛击在她眼角。

  那力量太大,一瞬间她盲了,眼前昏黑缭乱,燕翼刀脱手坠落。身后的人一手捏紧她的下颌,强迫她仰起头,另一手扳住了她的肩,两手只要交相施力,她的脖颈就会如一支芦苇般折断。

  那人说:“你们走吧,别浪费时间。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她。”“别小看她。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和另一个男孩一起杀掉了一整群狼,一百个成年男人里九十九个都办不到。”夺洛退后几步,喘息得有些狼狈,黑衣上逐渐浸润出几处比底色更加深暗的黑。

  “吾王,我比一群狼还难缠呢。”血人露出微笑,“您有什么吩咐?”夺洛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孩,他的眼眸蓝得骇人,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

  在这座王帐铺陈华丽的四壁之外,一场鏖战正在发生。更远处,环山以东相隔百里的雪夜中,还有十万老弱妇孺在战栗着等待。她们把父亲、兄弟和刚成人的儿子都交给了他,那是七万条性命,在刀剑下会流血,会死去。

  “你还在犹豫什么?反正从一开始……就全都是假的吧!”染海的声音已不像是人声,而是如同撕裂布帛般的绝望声响。

  刹那间,夺洛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洗成了空白。

  当初结识染海的时候,左菩敦的汗王之位还属于他的异父长兄戎哲。戎哲是个暴虐而难以捉摸的人,骨子里有一种嗜血的勇武,婆多那王萨拉班也好,其朵里王叶塞提巴塔拉也好,他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额尔济有三分忌惮。如果能得到额尔济的某个女儿,夺洛的安全就能多一分保障。娜斐还年幼,总是陪伴在母亲身边,难以接近,只有无拘无束的染海是最合适的目标。

  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他为她编造的谎言。事实如此,也理当如此,他对此从无怀疑,也从未当真思量过。可是那些记忆骤然而至,纷乱,琐碎,却又鲜明痛楚,仿佛是有人在脑海里踢翻了一巢毒蜂,营营扰扰狂乱飞撞。

  他想起他把一只草叶子编的蚂蚱放在女孩儿的手里,轻轻一按蚂蚱尾巴,它便从手心蹦了出去,落入草丛消失不见。她吓了一跳,又笑起来。那天风和日好,越过她的肩头,他看见绵延百里的晴翠草原。

  是假的吗?那年春天,她和他站在碧绿的海子边上打水漂玩儿,石片像鸟儿般轻盈飞远,点开一列涟漪。她赢了,乐得满脸绯红,抱着他的颈子直跳。

  是假的吗?她在山坡上的野苹果树下等他来,等得倦了,便倚着树干沉沉睡去。他赶到的时候,粉白如雪的残花已落了她满身,拴在一旁的白牝马正伸过脑袋,悄悄舔食花瓣。

  那也是假的吗?过了良久,他开口了,声音低微,似乎根本不愿被人听见:“……别让她走出这座大帐。”血人歪了歪头,略作思索:“这没问题。只是我不敢保证不伤着她。也许还伤得挺重,或者弄不好……”夺洛打断了他,重复一遍:“别让她走出这座大帐。”血人承诺道:“好。”臭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往钢镞上吐了口唾沫,撒上火芒粉。黄头发将门帏撩开一道细缝,朝外张望片刻,向臭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走吧?”臭手侧身藏在门帏后,试着开弓搭箭,再次瞄准空场上的篝火,“快点,风向正好。”夺洛张了张嘴,像是才想起终于无话可说了。

  黄头发跑过来,沉默却强力地将他拽向门口。

  箭已离弦,再不走,就会被困死在王帐里。夺洛慌乱回头一瞥,看见她正看着他,一瞬不瞬,脸颊上明晃晃扎眼的两道泪痕。他知道,这就是他所能见到的她最后的模样。

  下一刻他已冲出帐门外,火光骤然膨胀,像是要把四周的营帐吞没,额尔济的士兵们在惊慌地叫喊。夺洛和近卫们一同低身急跑,再次闪进营帐背后的阴影中。

  王帐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宁静。染海不呼救,也不挣扎,在血人的怀里像是化成了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