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血炎龙 8(第19/22页)


  骑兵们向后退开,以免被那些哭喊着的女人和孩子们卷入人流。狂喜的号啕在四处爆发,千万个名字被呼喊,人们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从抱头痛哭的夫妇和母子身上爬过,向自己的亲人竭力伸出手去。

  数十支猎号在荒野的砂风中同声轰然鸣响,左菩敦人惶惑地四处张望,动荡的人群逐渐平静下来。

  然后他们看见了隘口岗哨高台上的男人。像是他们的汗王,却有着比夜晚还黑暗的头发与双眼。

  夺罕从未见过那么多眼睛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恐惧。这些人曾是他父亲的子民,每当他和哥哥们骑着小马经过牧民营地,他们就会奔出毡包来迎接。蜜酒和滚烫盐茶都用铜碗盛着送到眼前,满得稍一晃动就会溢出来。

  他在人群中发现了歪鼻子的阿孜雷。记忆中的阿孜雷还是个肩膀宽阔的壮年人,常常带着夺洛兄弟三个去灌黄鼠狼洞,打冬麂。每一次夺罕挨了马蹄子的踢,坐在地上哭泣,就会被他在脑门上凿个爆栗子。“夺罕尔萨,你将来是要做汗王的人,怎么哭得像个小姑娘呢?”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歪鼻子就显得更歪了。

  阿孜雷也认出了他,却沉默地转开了那张已经上了年纪的脸。

  女人被推到了夺罕身边。她不年轻了,穿着粗糙而暖和的衣裳,饱满圆实的面孔却灰淡得像个死人。

  “有谁认识这个女人?”诺扎毕尔吼叫。

  女人趴在岗哨的木栅栏上,惊恐地扫视人群。

  马贼继续吆喝:“她嫁给了一个黑头发的哑子,生了个儿子,儿子还活着吗?”女人拼命摇头,哭喊起来:“不不不,我没有儿子,没有……”“我在这儿!”远远地有个声音响起。

  女人猛然捂住了胸口,哀告地看向夺罕:“他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已经死了,我不认识这孩子,求求您……”男孩要挤过来,却被身边的长者拖住,他像斗架的牛犊一样梗着脖子,用刚刚变声的粗哑嗓音喊道:“阿妈,我不怕死。我跟你一起死。”那确实是苏鸣的儿子,夺罕在他脸上看见了苏鸣的眼睛,漆黑明亮,眼梢傲然斜飞。

  “去吧。”夺罕对女人说。

  女人的浅灰眼珠在惊慌地转动,仿佛不能理解这两个简单的字。

  “去,去和你的儿子在一起。”他轻轻推了女人一把。

  女人战栗着退了两步,似乎怕他反悔,而后拔腿奔下木梯。女人疯了一样跑向儿子,抖抖索索地把他抱在怀里。

  无数双眼睛追随着她,而后又转回到夺罕身上,依然盛满敌意的沉默,直到年轻女人的柔美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他在哪儿?”窈窕的影子自人丛中站了起来,略有脏污的裙裾被野风吹得飘扬起来,是华贵的霜还锦。

  “你是图莲,夺洛的阏氏,婆多那王萨拉班的孙女。”夺罕说。

  图莲默认了。她是个蜜色头发的年轻女人,尘埃与泪水在秀丽脸孔上刻下了痕迹,却不能损毁那平静坚忍的神情。

  “他在哪儿?”她又问。

  夺罕沉默地抬起左手,让每个人都看见食指上的王印戒指。

  图莲捂住了嘴,压抑住尖叫,苍白地向后倒下。灰色人海推挤着向前涌来,发出波涛般的喧嚣,却无法逾越眼前数十重深长的壕沟接近夺罕。

  “这雪下起来就不会再停了,如果有人不想活,现在就可以走。想去哪儿都行,我不阻拦。”夺罕说得大声,却仿佛是对着空荡的旷野呼喊,得不到回音。“我发过誓,每个愿意放下武器的人,都可以在白石过冬。等到这些壕沟挖通,沸泉引流之后,那些承认我是左菩敦王的人,就在这里扎营,孩子和老人可以住在环山里。如果食物与衣物有任何不足,都可以提出要求。”法特沃木站了起来:“我不想死,可我更不想向你屈膝!”“那就走第三条路吧。你可以烙上黥印,做右菩敦人的奴隶,既不用死在暴风雪里,又不用做我的子民。”夺罕指指岗哨下燃烧的巨大火盆,朔勒脸色苍白地站在火盆边,瞪视着腾跃的火焰。

  “好法子。”法特沃木刚要迈步,却被人扯住了。那是他的妻子米玛朵,怀里抱着他们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

  她徒劳地抽泣着攥紧他的衣襟,却只得到一个额心的轻吻。

  “不要哭,我又不是去死。”法特沃木用手指粗疏地替她理了理头发,终于还是分开人群,走到朔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