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6/10页)
“现在你急着回家。”
骑士喝干了杯中酒。“明天我会给咱们找条船。我睡床,你自个儿就着铁链看哪儿舒服搁哪儿吧。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给我忏悔罪孽。熬到早上应该没问题。”
你才该忏悔罪孽,乔拉·莫尔蒙。侏儒心想,但这话说出口就太不明智了。
乔拉爵士把剑带挂在床柱上,踢掉靴子,从头顶卸下锁甲,脱了羊毛外套、皮衣和汗涔涔的内衣,露出伤痕累累、黑毛覆盖的强健躯体。扒了他的皮,倒可以做件毛皮斗篷,提利昂一边想,一边看着莫尔蒙睡进那张散发出淡淡异味的松塌羽毛床里。
骑士一沾床就发出了鼾声,似乎毫不担心被锁链拴住的战利品。两扇窗户都大大打开,弯月的光线洒在地板上。各种喧哗依然从下面的广场传来:醉酒的人不成调的歌声,猫儿发情时的嘶叫,远处的金铁交击。有人快送命了,提利昂心想。
磨破皮的手腕传来阵阵抽痛,而由于铁链限制,他连坐下都没办法,更不用说躺了。他最多只能扭身靠墙,但这样没多久双手都失去了知觉,只好换个姿势,让血液恢复循环。疼痛如潮水般涌回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以免叫出声。他试图想象当弩箭射穿小腹时父亲有多痛苦,当项链勒住那撒谎的喉咙时雪伊有多痛苦,当被人轮奸时泰莎又有多痛苦?他认定与他们相比,他现在这点痛苦不值一提,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神啊,快停下。
乔拉爵士翻了个身,现在提利昂只能看见他宽阔、健壮、多毛的后背。就算我能挣脱镣铐,还得爬到他身上去够剑带。或许把匕首抽出来就行……何不直接拿钥匙开门走人呢?悄悄下楼,穿过大堂……不过之后去哪儿?我身无长物,无亲无故,甚至连本地话也不会说。
疲惫终于压倒了疼痛,提利昂陷入了时断时续的睡眠中,但他的腿隔不多久就会剧烈抽筋,让他尖叫着醒来,瑟瑟发抖。当黎明的晨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时,他每块肌肉都在疼。这是兰尼斯特金狮的颜色。楼下的鱼贩子们开始叫卖渔获,镶铁皮的轮子压过鹅卵石路隆隆作响。
乔拉·莫尔蒙俯视着他,“若我把你取下来,你会乖乖听话吗?”
“不叫我跳舞就成,双腿麻木可没法跳,非栽跟斗不可。除此之外,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以兰尼斯特的荣誉保证。”
“兰尼斯特没有荣誉。”乔拉爵士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从铁环上解下他。提利昂虚弱地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手上血液终于恢复流通。他眼中含泪,咬到了嘴唇。“不管去哪里,你都只能滚着我去了。”
大个子骑士抓起他手腕间的铁链,把他提了出去。
商人之屋的大堂四周全是阴暗的壁龛和凹室,中央则是宽敞的砂岩石板庭院。庭院的石板缝隙间生了绿苔和紫苔,石板上搭着花纹繁复的花架,架上缠绕着藤蔓植物。奴隶女孩们端着一壶壶麦酒、葡萄酒和某种有薄荷气味的绿色冷饮,在光影间穿梭。现在这个时刻,二十张桌子里才有一张坐了人。
有张桌边坐了个侏儒。此人的粉脸颊打理得很干净,有一头栗色乱发、一对浓眉和一只塌鼻子。他坐在高脚凳上,手拿木勺,红肿的眼睛呆望着一碗紫色的粥。丑陋的小杂种,提利昂心想。
侏儒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看向他。木勺悄然滑落。
“他发现我了。”提利昂提醒莫尔蒙。
“那又怎样?”
“他发现我了,他知道我是谁。”
“我是不是该把你塞进口袋,不让别人看见呢?”骑士碰碰剑柄,“他敢打歪主意,得先问问我的剑愿不愿意。”
你的意思是,敢抓我就纳命来,提利昂心想,他只是个侏儒,碰上你这样的大个子自是束手无策。
乔拉爵士在僻静的角落找了张桌子,点上食物和酒。他们的早餐是温软的切片面包、粉红色鱼子、蜂蜜香肠和炸蝗虫,就着苦中带甘的黑啤酒冲下肚。提利昂狼吞虎咽。“今早上你胃口不错。”骑士评论。
“没办法,听说地狱里的饭菜特难下咽。”提利昂朝旅馆大门瞥了一眼——有人刚好进门。此人高大驼背,尖胡子染成斑驳的紫色。是个泰洛西商人。带开的大门外传来海鸥的尖叫、妇人的嬉笑和渔贩的叫卖声,有一刹那,提利昂以为自己看见了伊利里欧·莫帕提斯,结果不过是另一头白色矮象罢了。
莫尔蒙把鱼子涂到面包上,咬了一口,“你在等人?”
提利昂耸肩。“世事难料,谁知道下一个进门的是谁?可能是我的真爱,或是我老爹的鬼魂,再或是只鸭子。”他把蝗虫塞进嘴,嚼得吱嘎作响,“这虫子不赖。”
“昨晚这里的话题全是维斯特洛,说有个流亡王公雇了黄金团去夺回领地。现今瓦兰提斯一半的船长都涌到上游的维隆瑟斯镇揽生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