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言(第6/7页)

看的人多了,就难免生出是非来。穆迎香隔三岔五在街头贩卖香料,她并不像寻常小贩般高声吆喝,只安静守着篮子,有人上前来问便招呼两句,态度并不热情。她的香不多,往往还装不满半篮,自称都是其亲手制作,有的浓艳轻软,有的幽怨缠绵,还有的淡泊高洁,品质细腻匀净,形状简洁雅致,比之市售寻常香膏香粉高出数倍,引得不少人来问询购买,可惜量都不大,上午出门去,往往不到中午就售完了。有些人买不到,托她为自己单独制香,她便量力接下一些,

穆迎香生得美,话不多,看起来平和淡雅,又总是独来独往,难免使人好奇,常有人借买香或请她抄写经文之际询问她的事,譬如哪里人氏,为何孤身来桂川县,家中还有什么人,有无婚配,如何学得制香手艺,读过多少书等等。她仅说曾跟家中长辈学得制香之法,于其他疑问皆浅笑不语,或三言两语就把话带开了。

然而人大都如此,面对越神秘的事物越好奇,忍不住一再探究追问,当追问不得结果时,便自己猜测乃至编造结果出来。也怪桂川县太小了,换了繁华京城,一个女子的来去过往,又有谁会注意呢?对穆迎香刻意回避的态度,城中引渐有些风言风语起来,有猜测她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小姐,被家里赶出来了;有说她是制香名人的徒弟,出师自立门户;还有说她是省城天香阁的花魁,攒够了赎身银子来桂川县隐居的。甚至还有人疑心她是城外北山上的狐狸,成精后来祸害人,所以才这般行踪诡秘,那些香用不得,经文也不可找她写,以免冲撞了神佛,不得好下场。一时间,各种说法尘嚣直上,几乎要压过前段时间关于朱菡萏的流言。但穆迎香整日忙碌,深居简出,也不怎么与人谈话,对城中流言似乎并不知晓。

这日,穆迎香又到街上售香,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需要的香颇多,她之前制的都已售完了。制香不比其他事务,需精心挑选上等材料,亲历亲为,细细研制加以窖藏,前后几遍工序,待性味融为一体,外表成形后方可出售,十分繁琐。她一人独居,无人帮手,什么都得亲手做来,相当辛苦。加之近期城中找她抄写经文的太太小姐们也不少,念及自己初来乍到,别人给活做就是好事,便咬牙都接下来,每日忙累,几乎不得片刻歇息,晚间亦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此刻走在大街上,只觉脚步轻浮,头重气短,路上雪光日光映在眼里,更是满目白芒乱刺,稍有恍惚,差点一头栽倒。

撑到大街上,迎香放下篮子,长吁口气,想着早点把香卖完,再去卢家、萧家交了抄写的经文,这一天就算完了。兴许,下午回去还能歇息一阵,总这样熬,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正想到此,忽然胸口一阵闷痛,低头咳嗽起来。

“小娘子,你这个怎的卖?”一个涎皮赖脸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迎香抬头一看,几个折扇轻裘的公子站在面前,当中一个锦帽貂翎,衣着华丽,斜着眼上下打量她,嘴角挂着笑,神色颇为轻浮。看他们不像正经客人,迎香有些不安,打起精神道:“这是肖兰香……”话音未落,对方折扇已朝她下颌伸来,笑道:“什么香,我看都不如姑娘你身上香。”边说边往她身上靠。旁边人见了,齐声哄笑起来,有些不干不净的嘴里嚷着:“穆姑娘国色天香,张公子你不靠近点怕是闻不到呢。”

见有人起哄,这人越发放浪,整个人朝迎香倾过来,嘴里嘟囔着:“那我就靠近点,好好闻一下”迎香大怒,不及细想,抬手迅如闪电,一耳光招呼过去,厉声呵斥:“下流,莫要太过分!”

这张硕也算世家子弟,仗着家里有钱,身边成日围着一帮不肖之徒奉承,在桂川县眠花宿柳、轻薄脂粉惯了的,想不到这孤女竟如此硬气,敢在众人面前给他耳光吃,顿时怒了。周围人见他被打,个个唯恐天下不乱地聒噪起来,兴奋得脸上通红,纷纷拍手笑道:“哎哟,是朵带刺的玫瑰花儿,张公子没摸到人家的脸,反被人家摸了自己的脸!”张硕脸上热痛,恼羞成怒,用力把迎香往地下一推,大骂:“骚蹄子敢不识抬举!”

迎香今日本就身体怯弱,受他一推,整个人便扑倒在地,撞到肋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张硕恼恨她当着众人折自己脸面,手里折扇一丢,一脚踢翻了装香料的篮子,挽起袖子朝迎香劈头盖脸打来,嘴里痛骂:“骚货,都说你是省城的娼妇,骗够了男人的钱,来这里装什么小姐?爷爷今天就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装模作样!”

迎香尚在咳嗽,头上已挨了几下,打得钗环都散了。她连忙抱头躲避,可此时人已越来越多,里外三层,男女老幼都有,把两人圈在中间,不过方寸之地,哪里躲得开?顷刻间,迎香手臂背上又挨了好几下,突然被张硕一脚踢到腰眼里,剧痛袭来,忍不住叫了一声。围观人群再次哄笑起来,一人朝张硕挤眉弄眼地说道:“张公子,你把人家穆姑娘弄叫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