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言(第5/7页)

银钏心下暗叫不好,知两人情意深重,赵宣昨晚被打成那样,怕半个多月都不能出门,直说呢?怕菡萏伤心焦虑,不说呢?这事又瞒不住,过两天不见赵宣人影,菡萏迟早也得明白。支吾一阵,还是透露了实情,只不过将赵宣的伤势作了些隐瞒,声称并不严重而已。听得情况如此,菡萏纵使性情爽快大方,此刻也低头不语,眉尖越蹙越紧,既忧心赵宣伤势,又担忧赵家对自己成见如此深重,将来如何相处。虽然赵宣与自己情投意合,昨夜会面时甚至说出了“若父母执意不肯,就带你去蜜县投奔姑父一家”的承诺,但不受未来公婆青眼,始终是心头之患。

房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银钏见她这样,不由又后悔自己多嘴,讪讪安慰两句,正想起身告辞,门外一个小丫头前来叩门,在外请示道:“小姐,有位穆姑娘来见,说您托她抄写的经文已经好了。”

菡萏打起精神,朝外道:“快请进来。”门扉轻响,小丫头领着一名女子进来,银钏一看,正是自己方才在街头撞到的那名女子,不由有些吃惊。那女子看了看她,淡淡一笑,朝菡萏道:“朱姑娘,这是您要的《金刚经》,已经写完了。”

“穆姑娘辛苦。”菡萏请她坐下,吩咐小丫头去沏茶,自己拿起那两本册子翻了翻,见满篇工整秀丽,只是不大认得。朱先生身为夫子,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曾教女儿读书,因此菡萏不过略认得几个字。这位穆姑娘并不多话,静待她翻阅,低头看着脚边的篮子,银钏偷眼看去,篮子空空,大约上午携去集市的香料都已售出。

菡萏翻了一阵,放下书册,似乎松了口气,朝她笑道:“有劳穆姑娘,我这就让人把钱结算给你。”

“那多谢了。”穆姑娘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朱姑娘想要什么新奇的香料香粉,也不妨告诉我,比起抄写经文,制香我还更擅长些。”

“甚好。只是你初来乍到,连个奉承的小丫头都没有,一人守着宅子,如何忙得过来?听说你这几日都去集市贩售香料,想必十分辛苦,倒让我不好意思劳烦你了。”

“多谢朱姑娘关心。”穆姑娘淡淡一笑,“这几日制的香今日恰好售完了,我正要做下一批,若有所需,正好一并做出来。”抿了口茶,她抬眼打量菡萏,轻声道:“看朱姑娘眼圈微红,眉目间有忧色,想必有烦心事,我可为姑娘做一份‘春消息’,此香糅合丁香、茴香、檀香、零陵、龙脑等诸香之妙,芳华清雅,焚之感触先寒后暖,回味先辛后甘,可悦心怡情,当与姑娘相配。”

菡萏听此香名目韵味,似乎正契合自己当下局面,不由心头一暖,烦闷心思中似开了个窍,笑道:“那便为我做一份吧……多谢穆姑娘细心。”思到此,又忍不住叹息道:“如今这桂川县里,恐怕只有穆姑娘不理睬流言,还肯接我的生意,为我这般打算了。”

“我并不知有什么流言。”这穆姑娘依旧淡淡的,起身告辞。银钏在旁留心打量她,只觉她眉目间隐含轻愁,虽容色娇美清艳,却有一股槁木死灰之感,不由暗暗生疑。待她离去,拉着菡萏问:“这穆姑娘是谁?咱们城里何时来了这样个人物?”

“穆姑娘的事我也所知甚少,只晓得她芳名迎香,乃是半月前迁来桂川的,现就住在我家这条巷子的尽头。那间宅子空了十几年,穆姑娘来到,一眼就相中了,买下来搬了进去。”菡萏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这位穆姑娘实在奇怪,似乎又有些可怜,一个女子孤身前来桂川居住,连伺候的小丫头也不带两个。我本疑心她是穷苦,但她一出手就买下两进的宅子。若说是为避祸而来,理应深居简出,但她又去市集贩卖香料。对了,她还颇通文墨呢,可代各小姐太太抄写经文用来供奉,我这经文就是托她写的。”

“你抄经文做什么?”银钏服侍赵宣几年,也跟着认了两个字,知道那是《金刚经》。

“唉……还不是为流言之事。”菡萏叹道:“你今日即便不来跟我说那些怪力乱神之事,我自己也有所怀疑了,平白无故的,怎就惹了这么多是非?我想佛法广大,所以打算请人抄两卷经,送光如寺供奉着去去邪气。这种闺阁中的东西若,找外边的男人来写,总不如同是女子写的好,更表虔心。”

原来如此。银钏也不懂驱邪去秽之事,只道或许有效便告辞离开,返回赵府向赵宣细细回禀。赵宣一时也未有解决之法,只能一边养伤,一边托人寻找和尚道士驱邪,却无所获,反倒是城中流言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快入正月,桂川县的年节气氛日见浓郁,家家户户修葺了房屋,整理了院墙,内外粉饰一新,挂上桃符,酿好屠苏酒,杀鸡宰羊地准备起来,一派新年的喜乐气氛。城里的流言不知不觉中开始有了变化,起初,人言依旧围着菡萏打转,渐渐地,却因翻不出新花样而变得乏味起来,左不过作风豪迈、不知检点一类的旧话,即使是天子口谕,天天听也该厌烦了。况且,自赵宣被打,至今已半月不曾出现,朱家亦大门紧闭,街头巷尾的闲话翻来覆去再没什么好嚼,只有一颗颗热衷闲话的心依旧蓬勃着。百无聊赖中,不少人开始注意到那个时常在市集上贩卖香料,并替人抄写经文的女子。桂川县是个小地方,不比省城有万户规模,南来北往的客商虽多,但大多盘桓几日便离去,几年下来,真正迁居到此的仅她一人,偏偏是个孤身美貌女子,引得人不由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