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传(第10/27页)
光知道她在非洲当义工,没想到她和老潘蛮像,都有过相似的支教经历,相同的功德福报。
我细细地打量这个新娘,简洁的礼服简单的妆容,温温柔柔的眉梢眼角。
被学生簇拥着的她有一种礼貌的喜悦,眼底深处却有一泓湖水,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微微的涟漪映着那两个姑娘高兴的模样。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我们目光对视了一下……
她把目光轻轻躲闪开时,我知道她明白了我发现了她另外的那个模样。
没事儿的姑娘,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煞风景的。
…………
规模再小也是场婚礼,来宾再少也是好一番嘈杂熙攘。
午时三刻,众人归位,音乐奏响,仪式开场,当场我就明白了一些事,比如——一个小时前那个跟车伴娘为何会对我有种做贼心虚的亲切。
抢了我饭碗的就是她,婚礼司仪就是这个叫爱玛的伴娘。
好好一个姑娘,起了个电动车的名字!光从这点来看这人就不正常!
这个电动车姑娘听说是婷婷十几年的闺密,电视记者出身,口才很好。
确实很好,好到需要另外找个人上台当她的翻译,说是为了照顾听不懂广东话的来宾,特意安排一个普通话男搭档。
我算是开了眼了,主持婚礼还带翻译的?还双语?还男女混合双打?
那男的我认识,叫小宋,宋奕昌,他上台时路过我身旁,还冲我龇了龇牙弯了弯腰。八路你不当非要去当翻译官,要不是看在你是老潘书店义工小兄弟的分儿上,信不信果断绊你一跤。
婚礼进行到第二个环节时,我后悔没有真的绊他一跤,连同那个爱玛一起绊。
婚礼司仪是一项专业性极强的工种,讲究节奏拿捏尺度得当,讲究一个舌灿莲花句句吉祥,这俩人倒好,说他们是报幕员都算夸他们——电动车小姐不愧是电视记者出身,口气语气基本是在直播案发现场。那个宋翻译亦不遑多让,没一个句子是囫囵的,除了傻笑就是傻笑,知道你替你大哥高兴,但能不能先把你的职责履行好!
……罢了罢了,这种水平的司仪,人家新郎新娘都不介意,我又何必瞎操心,我又不是司仪我不生气,犯不着。
待到新人登场,一颗闷雷炸在我胸腔,牙又开始吱吱疼了。
衬衫到底没掖好!那只毛茸茸的肚脐眼清晰可辨,性感而深邃地窥视着所有来宾、整个现场。更尴尬的是,出于礼貌,台下没有人站起来示意老潘闭上那邪恶的眼,大家都在假装没看见。
证婚人也礼貌地假装没看见。
养牛的那个梁叔是证婚人,为了尊重内地来的朋友,他努力说了普通话,这种尊重很令人感动,浓浓的虾饺味……
其实还不如不说,最终效果是内地人没听懂,香港人也没听懂。
但他声情并茂磕磕巴巴的,把自己讲得好感动。
我连猜带蒙,大体揣测出他的中心思想是:
老潘娶了婷婷,他吼开心,老潘就像他个仔一样,今天给他娶了个好儿媳……
婷婷嫁给老潘,他吼开心,婷婷就是他个女,他的女儿有了个好归宿,嫁对了人……
我听得一蒙一蒙的,啥情况?咋听起来像近亲结婚?
老一辈人表达情感的方式真复古,挺吓人。
话说,婷婷咋就成他女儿了?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吗?婷婷帮他放过牛?
唉算了,不管那么多了,人家老头讲得那么动情,咱给人家使劲鼓鼓掌再说。
说也好笑,又不是第一次结婚,台上的老潘笨拙紧张得像个机器人儿似的,一直紧攥着婷婷的手,自始至终没撒开。他应该也是这样牵着婷婷的手,顶着风雪,在纳木错湖畔给我捡牛粪的吧。好像从刚才接亲时开始,他的手就一直牵着她,好像人家是个不会过马路的小朋友一样。
可是……
老潘哦老潘,若你真把你的新娘当成一个需要呵护的小朋友,你可知这样的小朋友,需要额外付出多少心力才能呵护好吗?
而这种呵护,又岂是寻常意义上的关心或安慰。
世人大都不懂他们。
世人大都不晓得,一味地鼓励或开导,于他们而言,往往是雪上加霜。
残酷点讲,他们当中许多人终生都难以真正痊愈,除了靠药物和靠自己,别无所依。
更残酷的是,当中大部分人并不知该如何去靠自己,也不知该何处去抓住一根浮木,溺水的人一样,无尽的漆黑里选择放弃,沉默着绝望着,无声地沉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