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第5/10页)

站在高山顶上放声吼吧

什么事都不去想它

到海边去看一看日出和浪花

自由的海鸥自由地飞吧

什么都不怕……

学会了吉他,乐队反而疏远了老谢。

他们甩着长发,在女同学面前说:老谢那模样像杀猪的一样,他弹的那叫什么啊?完全是野路子,他又不是明星,有什么本事还自己写歌。

他们也都还是孩子,或许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发行专辑的,都算是明星。

老谢明白了,他们不是同类,一千多人的校园里,没人是他的同类。万幸,他心想,我没和人们说起过自己的那个理想。

但老谢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只有明星才能写歌?凭什么长得不好看就没资格唱歌?

还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

前途摆在面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山区小学老师。虽然放下锄头拿起了粉笔,但还是要在大山里待一辈子。

没人敢不尊敬老师这份职业,老谢也不敢,但他不明白为何面前只有这一个人生选项:

凭什么我只能这么去活?

学院里能借阅到杂志,老谢时常在阅读室里发呆,为什么那些光鲜靓丽的人可以有机会走入丰富多彩的世界,为什么我这种金沙江畔的穷孩子就活该困死在穷乡僻壤?

这仿佛是两个世界,前者是主角,后者只能旁观。

前者轻易可以构设的人生理想,后者只能永生奢望。

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慢慢地明白,起点不同,人生的丰满程度就不同,谁让我穷呢,只能认命。

有时候他倔起来:凭什么只能过这样的生活,穷孩子就没权利做梦吗?!如果拿我全部的青春去赌一场呢?!

只是想要一个做梦的权利,只是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利,只要肯让我去触碰一下这种权利,最后输了我也认了!

2000年6月的一个午后,老谢从阅读室的木凳上起身,收拾好书包,将面前的书籍小心地摆回书架,他轻轻地走了出去。

径直走,一直走出了校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老谢的举动当时轰动了校园,有人说他傻B,有人说他牛B。

有人说他去了昆明,在呈贡的冷库里做蔬菜包装,裹着厚厚的军大衣,眉毛上一层白霜。

有人说他去了一个砖厂,打坯、码砖、烧砖、出窑,据说他的头发全卷曲了,窑里温度高。

父亲在砖厂找到老谢时,他正在推车,八分钱一车。

父亲抡起铁锨,他老了,力气小了,被老谢抱住了腰。

父子俩抱着腰,怒吼着,摔了一场跤。

父子俩瘫坐在泥巴地里,呼哧呼哧喘气。

老谢说:从小到大我没顶撞过你,今天也不是。我只是想自己选一次……

父亲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他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说:你不是生在那里的人,有什么本钱住进那里?人家有人家的皮鞋,你有你的草鞋,你为什么就是不安分?

老谢摇头,说他要的不是那种生活。他说:爸爸,我想当个诗人。

他给父亲念诗,诗念完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看,换回来满眼金星。

父亲重重地抽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父亲当然不知道什么是诗人,他听不懂老谢在说什么,也不想懂。父亲走了。

父亲后来去过一次校园,把老谢所有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连半张纸片都没有落下,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的血汗。

过年时,老谢托老乡带了800元钱给父母,是他在砖厂挣的血汗钱。他托老乡捎话:

爸妈,原谅我,我会好好挣钱养活你们,我也会自己挣钱去实现理想。

父亲把钱撕碎,撒在门外。妈妈一张一张捡起来,用米糊一张张粘好。

父亲一直没有消气,一气就是十年。

(六)

老谢的理想是一株草,十年才长了一寸高。

为了理想,老谢流浪了十年。

不是乞丐式的流浪,他有他的工作。

有时候他是个流浪歌手,有时候他是个工人。

他当过工人,当过许多次。

他打工攒钱搞创作,钱花完了就去工厂上班,他自幼苦出身,什么工种都啃得下。

深圳龙岗区五联村,他也当过金鑫鑫鞋厂工人,工种为补数,负责配对客服退货返单回来的鞋底,普工,工资300元,加班费一小时一元钱。

夜里他写诗、写歌,是全工厂最晚睡觉的人。

他在龙华、东莞、平安都当过工人……深圳深圳,到处都是工厂。

他在流水线上当工人,身旁的人永远一脸倦容,这里的人永远都睡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