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第7/10页)

主唱盯着那把吉他,听着他的歌声发呆,副歌部分,主唱轻轻闭上了眼。一首歌唱完,主唱忽然开口:老谢,咱俩下楼一起抽根烟。

旁边的人收敛起笑意,阻拦道:在屋里抽就行……

主唱的神情忽然多出来一丝紧张,他打着哈哈说:我们老同学见面,单独叙叙旧比较好,我想单独和他聊聊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

旁边的人慢慢围过来——饭都吃了,还是在屋里说吧,我们帮你做补充。

也有人说:聊什么聊啊,一会儿不是有培训课嘛,培训完了再聊嘛。

老谢奇怪地看着众人,什么培训?怎么回事?

主唱不再坚持己见,他引老谢到窗前,手插在裤兜里半天,掏出来一盒“广州湾”香烟。

他把烟递给老谢,老谢要拆开,他却示意老谢装起来。

他忽然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懂的云南方言说: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盒烟。

他说:老谢,以前我对不起你,今天我也对不起你……你先别说话,等我把话说完。

他莫名其妙地呵呵笑起来,一边还亲昵地拍拍老谢的肩。

旁边的人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看到他在笑,也都笑着松一口气,各忙各的去了。

主唱说:老谢,我记得你体育很好,跑得很快……

他说:窗口离门口不远,一会儿我一给信号你就跑,不要回头,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你相信我,只有这样今天你才不会被毁掉,你一定要相信我。

老谢的心怦怦跳起来,这是在干什么?

主唱愣愣地看着老谢,半天,他轻轻说:老谢,咱们都是穷孩子出身。真羡慕你的理想……

他猛地拽起老谢往门口的方向推去,口中打雷一样大喊:跑!

门在背后关上了,被主唱用脊梁顶住。老谢急急忙忙下楼梯,耳后只听得一阵阵喝骂声。

他慌着一颗心狂奔,跑出楼道,跑出小区,跑啊跑,几乎跑出了番禺。

累得瘫倒在路边时,老谢懊恼地发觉吉他忘带走了。

他没敢回去取,也不明白主唱为什么要他跑。

主唱自此联系不上,失踪了一样。

很多年后,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主唱好像成了残疾人,重返家乡当了山区代课老师。

除了右腿骨折,他的右胳膊也骨折了,接得不好,没办法举筷子端碗,上课时写板书也颇为困难。

听说这个当年的乐队主唱,再没弹过琴。

那盒“广州湾”老谢没拆,一直留了很多年。

(七)

另外一次夺命狂奔,也是发生在广州。

老谢本应该死在广州。

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水果摊旁,老谢卖唱。

路人扔一枚硬币,卖水果的递给他一块西瓜。一个好心的中年人走过来,告诉他在广州要唱粤语。虽然听不懂他唱的诗,但人们对他都很好。

最让老谢难忘的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放下了五元钱。

放钱的时候,白发老人喃喃地说:我儿子也这么大了……

老谢收起吉他一路尾随他,想把五元钱还给他,终于追上时,是火车站后的一幢空楼下。

很多人,全是一帮捡垃圾的人。

有的在喝白酒,有的在吃捡来的饭,有的在抽烟屁股。这些人不是残疾人,也不是智障者,他们都很正常,全是老人,加起来有一千岁。

聊天后才知道,这些人来自贵州、河南、山东,是一群不想回家的老头。有的鳏寡孤独,有的被子女遗弃。

他们之所以流浪到广州,只是因为这里没有寒冬,不会冻死街头。

一个老人说,我们在等死,广州暖和,可以死得慢一点儿。

他指指旁边的老头,说:大家死在一起,不孤单。

他说孩子你走吧,别和我们这帮老东西待在一起,我们太晦气了,太晦气了……

开始下雨了,老谢走了,几十米之外,是高楼大厦的广州。

夏天的广州,大雨倾盆是家常菜,街头卖唱屡屡被雨水阻拦。

老谢想找个能唱歌的工作,他去了沙河桥的一家职业介绍所,紧挨着军区。

填完表格和资料,复印了身份证,他们说他们什么工作都能找到。要找酒吧驻唱是吧,没问题,但不是广州市里的,周边县市的怎么样?

吉他他们留下了,介绍所经理说吉他就算是抵押物吧,将来付清手续费后再取。

老谢犹豫了一会儿,吉他留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手挎皮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江西口音,他说上车上车,赶紧去工作了。老谢上了一辆车,窗玻璃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