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第9/10页)

贵阳市中心喷水池旁,他闭着眼睛唱完一首歌,一睁眼,琴包拿在城管手里,城管说:你再唱一遍好吗?不错,挺好听。

后来城管把琴包放下,走了。

昆明的南屏街,有人老远地扔过来一元钱。老谢捡着钱追着他跑,告诉他自己不是要饭的。

他说:不信,听我给你念首诗。

……

南宁朝阳广场百货大楼前,有人蹲下来给他讲了半天营销学,他耐心地听,听完后问那人:你很孤独吗?送你张我的专辑吧,难过的时候可以听一听。他的专辑是用网吧的麦克风录制的,电脑光驱里一张张刻录的。

那人道了谢,拿起专辑,少顷,鞠了一躬。

……

南京新街口的地下通道,一个支着假腿的残疾人直接拔掉他的音箱,说抢了他的地盘。

老谢问能不能陪他一起唱,临走时,老谢没分钱,残疾人追出来,递给他一个苹果。

晚上经过一条街,一个东北的大姐把他扯进小屋,叫他挑一个姑娘。他说自己是歌手不是嫖客,大姐笑:哎呀妈呀,一把拉进一个艺术家。屋里的姑娘全都笑了。

他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一曲终,一个姑娘抹着眼泪说:唉,忽然想家了。……

北京,中关村海淀黄庄,气氛很好,很多人坐在台阶上听,还有人鼓掌。一个自称是中关村男孩的人要赶他走,说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他的歌迷等着他卖唱。

老谢笑着收拾琴包,旁人替他打抱不平,老谢拦,说:都不容易……

那时他在北京的卖唱伙伴有郭栋、王亚伟,王亚伟原本是个烤烤鸭的。两个人去鸟巢卖唱,走路回刘家窑,为了省路费,八个多小时生生走下来。

路过鼓楼时,两个人合买了一碗卤煮,吃掉二分之一,剩下的给郭栋带回去。

没能带回去,半路上忍不住吃了。

郭栋后来上了国家形象宣传片。

鸟巢附近,一个女人用她的结婚戒指换了老谢一张CD专辑。

她说这东西对她不重要了,相恋四年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边说边哭,眨眼跑了。

一个星期后,她又跑来说他们和好了。

老谢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唱了歌,也当了传送戒指的伴郎。

……

长沙、武汉、杭州、上海、郑州……

珠海,他收留过一个小偷。

南京,他收到过一瓶白酒、半个猪头、一个纸包。

……

珠海的故事其实发生了不止一次。

五十几个城市,每一个城市他都留下了故事。

当然也带走了一些东西:歌和诗。

老谢的许多故事,都是我们一起喝酒时,一点一滴获悉的。

酒是在丽江喝的。

那时候,他路过大冰的小屋,留下当了歌手。

说好了的,不是驻唱,他是个流浪歌手,终归还是要上路的。

小屋本是流浪歌手大本营,欢迎流浪歌手借着这个平台自力更生,但老谢在小屋不肯收工资,他只靠卖自己的专辑讨生活。

街头怎么唱,小屋里他就怎么唱,憨憨的,却又不卑不亢。

我尊重他的选择。

我也乐意给那个生长了足足15年的理想,提供一个避风塘。

(九)

流浪歌手老谢的理想是当个诗人。

他想出版一本诗集。

老谢长得黑,他不是一个肤浅的人。

老谢说他的理想藏在他的诗里,而他的诗藏在他的音乐里。

他唱歌,一路卖唱,一路卖专辑,一路靠音乐为理想攒钱。

他说他在画一个圆。

老谢的理想不停地生长,不停地夭折,不停地从头来过。

一半是造化弄人,一半是自找的。

云南鲁甸地震后,老谢为家乡捐出了所有的积蓄,再度成了个穷光蛋。

何苦如此呢老谢,那你的理想怎么办?

我想帮他,他拒绝了我。

他说我知道你是作家,有资源有人脉,也比我有钱,心意我领了……

我叹他做事不懂变通,不懂善巧方便。

他掐着一罐风花雪月,冲我憨笑: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说他已经习惯了。

彼时老谢刚刚从柳州一路卖唱回来,风尘仆仆1500公里,走回来的。

我们蹲坐在小屋门前。

我傻看着他。

他拍着右胸说:冰哥,你莫操心我,最穷无非讨饭,不死就会出头……我只是不服,凭什么我自己的理想,我不可以靠自己去实现?

我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