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7/24页)

我最后一次见到萨佐诺夫是1851年在瑞士。他被法国驱逐之后住在日内瓦。这是最阴暗、最沉闷的时期,粗暴的反动势力到处嚣张一时。萨佐诺夫对法国的信心动摇了,也不再相信彼得堡的政府最近可能改组。无所事事的生活使他心乱如麻,十分厌烦,工作又不顺手;他什么都干,又没有耐心,整天生气和喝酒。何况生活中还有许多不如意的琐事,与债主的不断争执,张罗金钱,生就的善于挥霍、不善于安排的天性,这一切弄得他终日牢骚满腹,郁郁不乐,连喝酒也不再像平时那么无忧无虑,成了只是过去灯红酒绿生活留下的一种习惯。

不妨顺便谈一下他的家庭生活,因为它也日复一日地走上了纵酒作乐的错误道路,而且带有他自己的鲜明特色。

萨佐诺夫到了巴黎不久,便遇到了一位富孀,他们的结合使他越发沉湎在奢华的生活中。后来她去了俄国,把教育女儿的责任和大量的钱都托付给了他。但是寡妇还没抵达彼得堡,另一个肥胖的意大利女人已代替了她的位置,这女人嗓音之响,可以使耶利哥的城墙再一次倒塌41。

过了两三年,寡妇突然想起了丈夫和女儿,出其不意地回来了。意大利女人使她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人?”她问,从头到脚打量着那个女人。

“莉莉的保姆,人很好。”

“可是她这样的嗓子,怎么教孩子讲法语?……这太糟了,我宁可雇个法国女人,你把这个人打发走……”

“但是,亲爱的……”

“但是,亲爱的……”于是寡妇带走了女儿。

这不仅是感情的危机,也造成了经济危机。萨佐诺夫根本不穷,他的姐妹们每年从庄园的收入中寄给他二万法郎,但是他挥霍无度,直到现在还不打算撙节开支,只是拼命借债。他东也借,西也借,尽量向俄国的姐妹们索讨;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的钱他都要,还向放高利贷的,向俄国和非俄国的傻瓜们借债……他用这种办法挪东补西,维持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像我指出过的那样弄得山穷水尽,进了克利希监狱。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姐夫死了。但听到他进了监狱,两个姐妹赶紧来搭救他。事情总是这样,她们对尼古连卡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两姐妹一向把他看得很了不起,认为他是天才,焦急地等待着他脱颖而出,成为名人呢。

但等待她们的是各种失望,正因为出乎意外,它们更显得奇怪。第二天早上,她们带着萨佐诺夫的朋友霍特克维奇伯爵前往狱中赎他出狱,要让他大吃一惊。霍特克维奇把她们留在马车上便走了,答应过一会儿带她们的兄弟出来。过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尼古连卡没有出现……两个女人坐在出租马车里等得很不耐烦,心想手续一定很烦琐……最后霍特克维奇独自跑来了,他满脸通红,嘴里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告诉她们,萨佐诺夫马上就到,他得先跟难友们告别,请他们喝点酒,吃点东西,这是规矩。这有些刺痛了两位女旅客的温柔的心……但是……但是就在这时,又胖又结实的尼古连卡满头大汗扑进了她们的怀抱,于是她们顿时高兴了,满意了,与他一起回去了。

她们听到过一些风声……有些知道那个意大利女人……热情的意大利姑娘抵挡不住北国的天才,来自冰天雪地的天才也抵挡不住南国的美好嗓音和火一般的眼眸……她们红着脸,羞答答地表达了要认识她的胆怯愿望。他满口答应以后便回家了。过了两天,姐妹俩突然造访,想再一次让兄弟大吃一惊,但这一次比第一次更糟。

上午十一点钟,气候炎热,姐妹俩坐了车去探望弗兰采斯卡·达·里米尼,看看她和尼古连卡的生活情况。妹妹推开门便愣住了……小小的会客室铺满了地毯,萨佐诺夫穿一身睡衣,随随便便坐在地上,他的旁边便是那位胖太太,几乎只穿了一件薄纱衫。太太使出了意大利人的全部肺活量哈哈大笑……正在听尼古连卡讲故事。他们旁边放着一桶冰,冰里是一瓶稍稍倾斜的香槟酒。

我不知道以后怎么样,但这幕戏的效果却是强烈而持久的。妹妹来找我,与我商量这件事,一边讲一边抽搐,流眼泪。我安慰她说,出狱后最初几天的生活是不会正常的。

这以后便是枯燥的搬家——换一所小一些的住宅……他本来有一个听差,这人的专长就是能打硬得刺不破的缎子领结,用钻石别针把它别住;现在这个听差被辞退了,接着那枚别针也出现在一家店铺的橱窗中了。

这样又过了大约五年。萨佐诺夫从瑞士回到巴黎,然后又从巴黎去了瑞士。为了摆脱那个意大利胖女人,他发明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与她结婚之后又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