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8/24页)

我们中间产生了嫌隙。在我非常重视的一件事上他没有坦率地对待我。我不能对此毫不理会。

就在这时,俄国开始了新的时期42,萨佐诺夫又变得活跃了,写了一些不太成功的文章,打算回国,但终于没有回去43,最后离开了巴黎。后来我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不久前一个刚从瑞士来到伦敦的俄国人突然对我说:

“我离开日内瓦的前夕,您的一位老朋友安葬了。”

“这是谁?”

“萨佐诺夫,您想,参加葬礼的没一个是俄国人。”

我的心怦地一跳——似乎为我很久没去看他感到有些后悔……

(写于1863年)

二 恩格尔松夫妇

他们俩都死了。他至多三十五岁,她比他更年轻。

他是大约十年前在泽西岛去世的,送葬的有他的遗孀和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身体结实、头发蓬乱的老人,他面貌粗犷,浓眉大眼,脸上流露出一种天才与疯癫、狂热与讥讽互相混杂的神气,像旧约时代愤世嫉俗的先知和1793年的雅各宾党人。这老人便是皮埃尔·勒鲁

是1865年初在西班牙去世的。我在几个月后才听到她的死讯。

现在孩子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所谈到的这个人一度对我是亲密的,重要的,他是我蒙受深深的创伤时第一个给我包扎伤口的人,是我的弟兄和护士。也许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使他疏远了我。他成了我的敌人……

她的死讯又把他们带回了我的脑海中……

我拿起1859年写的那份关于他们的原稿,把它重读了一遍,作为对逝去者的悼念。

我考虑了好久,要不要发表它,不久前才决定。我的意图是纯洁的,叙述是真实的。我不想把谴责掷向他们的坟墓,只是想与读者一起,根据这些新的例证,再次考察一下尼古拉皇朝最后一代被摧残的人的复杂而痛苦的命运。

1865年12月31日于布瓦西埃堡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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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0年末,一个俄国人带着妻子来到了尼斯。在散步时,人们把他们指给我看。两人属于等待局势好转的人;他瘦瘦的,脸色苍白,带有肺痨病患者的神气,头发淡黄而有些发红;她,美好的容貌早已憔悴,显得筋疲力尽,心灰意懒,过早衰老了。

有个医生住在一位俄国夫人家中,他告诉我,那个淡黄头发的先生是皇村学校的学生,正在读《来自彼岸》,他在彼得拉舍夫斯基事件45中受到了牵连,因此很希望认识我。我回答说,凡是正直的俄国人,我都欢迎,尤其是皇村学校的学生,何况他与彼得拉舍夫斯基事件有关,这件事我虽然不清楚,但对我说来,它是鸽子衔回挪亚方舟的一片橄榄叶子。46

几天过去了,我没有看到医生,也没有看到新来的俄国人。一天晚上九点多钟,仆人突然拿了一张名片进来,这是他。我正与卡尔·福格特坐在餐厅里,我吩咐请客人到楼上的会客室等我,接着便在别人之先到了那儿。我看到他脸色苍白,身子有些哆嗦,像正在发烧似的。他几乎说不出自己的姓,等平静一些以后,立即从椅上一跃而起,扑到我的身上,与我亲吻,在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以前,便对我说道:“那么我终于见到您了!”接着马上吻我的手。我赶紧说:“您这是怎么啦?快别这样!”但这时他已失声痛哭。

我望着他有些困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拘形迹,或者干脆是精神失常?

他一边道歉,拼命向我讲颂扬的话,一边用急促的语调和强烈的表情对我说,我挽救过他的性命,事情原来是这样。他为了一点小事被皇村学校开除之后,在彼得堡度日如年,非常伤心,又非常讨厌他不得不担任的职务;不论是自己还是时局,他都看不到一点出路,因此决定服毒自杀。在实行这个计划前几个小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走进伊士勒47的店里,拿起了这一期的《祖国纪事》,上面登载着我的文章《由一出戏想起的》。他读着读着便被它吸引住了,心情轻松了一些,开始对自己向忧郁和绝望屈服感到羞愧,因为社会上有这么多的问题正从四面八方召唤着年轻的、坚强有力的人们。这样,恩格尔松没有服下毒药,却叫了半瓶马德拉酒,把文章又读了一遍。从这时起,他便成了我的一位热烈的崇拜者。

他坐到了深夜才走,要求允许他不久再来看我。他的言语杂乱无章,中间还穿插了一些离题的话和小故事,但是从这一切中可以看到,他头脑十分清楚,思路敏捷,尤其明显的是他的思想活动千头万绪,因而往往使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伤心欲绝和悲观失望的愤懑变为冷嘲热讽,从流泪变为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