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2/88页)
“我也讨厌这座电梯。”我没好气地说。
佐伊笑了,捏了捏我的脸颊:“妈妈,就算是格温妮斯·帕特洛(2)也会被这面镜子照得像个鬼。”
我笑了,这就是典型的佐伊式的评论。
妈妈啜泣起来,接着放声大哭。女孩惊恐地盯着妈妈,泪水从她苍白褶皱的脸上滑落。在她十年的生命中,她还从未见妈妈哭泣过。她想让妈妈别再哭了,在这两个陌生男人面前看到妈妈落泪实在是太羞愧了。可那两个男人对妈妈的眼泪毫无表示,只是叫她快一点儿,没有时间浪费了。
卧室中,小男孩仍在沉睡。
“但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妈妈恳求着,“我的女儿是法国人,她出生在巴黎,为什么你们也要把她带走?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儿?”
男人们默不作声,他们逼向妈妈,恐吓着妈妈,妈妈吓得脸色煞白。妈妈走进自己的卧室,瘫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对着女孩。妈妈的声音宛若游丝,脸上如同戴着一副木然的面具。
“去把你弟弟叫起来,你们俩都穿好衣服,再给你和他带上几件。快点,快点!就现在!”
女孩的弟弟噤若寒蝉地通过门缝看着两个男人,也看着一身凌乱的妈妈啜泣着打点行李。他用尽了他四岁的男孩身体里的所有力量,任女孩如何连哄带骗,他也岿然不动。他什么也不听,一动不动,小小的胳膊交叉抱在胸前。
女孩脱掉睡衣,抓起一件棉质衬衫和裙子,把两只脚塞进鞋子里。她的弟弟一直盯着她,他们俩都能听到从妈妈卧室传来的抽噎。
“我要去我们的秘密基地。”他悄悄地说。
“不行!”她劝他,“你得跟我们在一起,你必须跟我们在一起。”
她一把抓住他,但他身体一扭挣脱开来,滚进那间隐藏在他们卧室墙壁表面又长又深的壁橱里。他们俩常在这里玩躲猫猫,两人躲进来,再把门关上,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小天地。爸爸妈妈都知道他们藏在这里,但都假装毫不知情,他们故意扯着嗓子叫着他们的名字:“小毛头们都跑到哪里去啦?真奇怪,他们一分钟前还在这里呢!”姐弟俩便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壁橱里有一把手电筒、几张垫子、一些玩具、几本书,还有一瓶水,妈妈每天都会倒满。她弟弟还不识字,所以女孩就给他大声地念《可爱的小机灵鬼》(3)。他很喜欢听这个孤儿查尔斯的故事,为了报复刻薄的麦克米夫人,查尔斯不停地捉弄麦克米夫人。她一遍一遍地给他念这部小说。
女孩可以看到她弟弟小小的脸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正抱着心爱的泰迪熊玩偶,恐惧已经烟消云散了。也许他在这儿是安全的,他有水,也有手电筒,还能翻一翻塞居尔夫人的书里他最喜欢的《查尔斯的华丽复仇》这一章的图画。也许她应该把他留在这里一会儿,那两个男人不会发现他的。等她和妈妈被允许回来后,她就能来接他了。至于仍旧躲在地窖里的爸爸,要是他上来的话,他也能知道男孩藏在哪儿。
“你在那里怕吗?”她轻轻地说。男人在外面催她们了。
“不怕。”他说,“我不怕。你把我锁起来吧,他们找不到我的。”
她在那张苍白的小脸前关上橱门并锁好,然后把钥匙放回自己的口袋里。锁孔外面安装了一个像是点灯开关的滑盖,光是从外面看,外人是看不出里面还暗藏了一个橱柜的。没错,他在那里一定很安全,她保证。
女孩轻轻念着男孩的名字,将手掌贴在橱门上。
“我保证,等一下我就会回来找你的。”
我们来到公寓里,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却什么也没找到。安东尼打开几扇百叶窗,阳光便照射进来。房间里空荡荡的,遍布尘埃,也没有任何家具。金色的阳光穿过狭长而肮脏的窗口,斜斜地洒在褐色的地板上。
我盯着空无一物的书柜,还有墙上落下的深色的矩形印记,那里之前曾挂着精美的画作。我还记得,冬日里大理石壁炉中的火焰在燃烧,玛玫伸着她小巧玲珑的玉指迎着火光取暖。
我走到床边,低头看向那宁静葱绿的庭院。我庆幸玛玫在离开之前没有目睹这套空落落的公寓,不然,她会像此刻的我一样难过。
“还能闻到玛玫的味道,”佐伊说,“一千零一夜(4)的香味。”
“还有那只调皮捣蛋的咪咪的味道。”我抽了抽鼻子。咪咪是玛玫养的最后一只宠物暹罗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