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3/88页)

安东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是只猫。”这回我换成英文解释。我当然知道法语中的“猫”应该怎么说,但这个词同时也有女性私处的意思。我不想因为这个语义暧昧的字眼让安东尼哄堂大笑。

安东尼开始用专业的眼光审视这个地方了。

“供电系统太老旧了,”他指着旧式的白瓷保险座说,“还有供暖系统。”

巨大的黑色暖气片上布满了灰尘,像只长满鳞片的爬虫。

“等你看了厨房和卫生间再说吧。”我说。

“脚架式的浴缸。”佐伊说,“我很怀念它们。”

安东尼检查着墙壁,敲了敲。

“我猜,你和伯特兰想要彻底整修这套公寓吧?”他看着我问。

我耸了耸肩:“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搬到这里是他的主意,我倒没有那么热衷,只是想搬到一个更加实际的住处……比如一间新房。”

安东尼笑了:“但是等我们整修完了,这就是一间新房。”

“也许吧,但对我来说,这里永远是玛玫的公寓。”

尽管玛玫九个月前就搬到疗养院去了,但这里处处都残留着她的痕迹,毕竟我丈夫的祖母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我仍记得十六年前我们的初次会面,记得墙上挂着的古老的精美壁画,记得大理石壁炉上展示着的银制边框的家庭照,记得那些设计简单却十分考究的家具,记得书架上摆放着的汗牛充栋的藏书,还有披着红色奢华法兰绒的三角钢琴。卧室里阳光充沛,窗外是宁谧的庭院,对面的墙上爬满了浓密的常春藤。我就是在这儿第一次看到玛玫的,我向她笨拙地伸出手:那时,我还不能自如地应对我妹妹夏拉所说的“法式亲吻”——哪怕是第一次见到一位法国女人,你也不能冒昧地与她握手,你应该在她的两颊上各亲吻一下。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

穿米黄色雨衣的男人又核对了一下名单。

“等一下,”他说,“还有个孩子不见了,一个男孩。”

他念出了男孩的名字。

女孩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妈妈盯向女孩,趁男人没注意,女孩将手指放在唇上。

“那个男孩在哪里?”男人质问道。

“我弟弟不在这里,先生。”她用一口标准的法语说,“这个月初他就离开了,跟几个朋友去了乡下。”

穿雨衣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接着飞快地朝警察扬了扬下巴。

“进去搜一搜,快点!或许她的父亲也躲在里面。”

警察搜查着整个房间,笨手笨脚地打开门,检查了床底和壁橱。

当警察吵吵闹闹地搜查公寓时,另一个男人在房里来回踱步。当穿雨衣的男人背对着她们母女时,女孩向着妈妈迅速地露了一下钥匙,用唇语无声地说:“等一下爸爸就会上来,爸爸会把他弄出来的。”妈妈点点头,仿佛在说:“好的,我知道他在哪里了。”随后她又皱起眉,用手指比画着钥匙的模样:“你把钥匙放在哪儿爸爸才能知道?”男人忽然转过身来盯着她们,妈妈吓得浑身僵硬,女孩吓得瑟瑟发抖。

他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接着忽然关上窗户。

“请别关上,”妈妈说,“屋里很热。”

男人微微一笑。女孩想,她从来没有看到比这更加丑陋的微笑了。

“我们要一直关着,夫人。”他说,“早晨的时候,一位女士从窗户把自己的孩子扔了出去,随后自己跳了下去。我们可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妈妈一言不发,呆在原地。女孩愤恨地盯着他,她恨他身上每一寸血肉,恨他泛红的脸、油亮的嘴,恨他目光中的冷酷无情,恨他站立的姿态。这男人叉开双腿,头上的毡帽向前斜着,背后背着肥硕的双手。

她恨透了这个男人,这份恨意在她生命中还不曾出现过,比起学校里那个令人讨厌的丹尼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男孩在学校里常常对她出言不逊,对她父母的口音指手画脚。

她听见警察还在笨手笨脚地搜查着。他找不到弟弟的,壁橱隐藏得太巧妙了,男孩会很安全的。他们永远找不到他,永远。

警察回来了,耸了耸肩,摇了摇头:“里面没人。”

穿着雨衣的男人把妈妈朝门一推,问她要公寓的钥匙,她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他们一行人向楼下走去,妈妈手上提着塞满衣物的袋子,步履缓慢。女孩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很多个念头:我怎么把钥匙给爸爸?我把钥匙放在哪儿?交给门房吗?这个点儿她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