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45/88页)

女孩上楼时双腿疼痛,灰尘让她的双眼红肿,脸颊肮脏。珍妮薇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朱尔斯在一旁想要安慰她,女孩却只能无助旁观。老妇人抬起头,一瞬间,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她害怕极了。

“那个孩子,”珍妮薇低声说,“会被带去处死。我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带到哪里去,用什么方式处死她,我只知道她会死。那些人根本不肯听,我们想灌醉他们,但是却没有成功。他们虽然放过了我们,但带走了瑞秋。”

珍妮薇的眼泪滑落在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她绝望地摇着头,紧紧地握住朱尔斯的手。

“天哪,我们的国家究竟怎么了?”

珍妮薇招手要女孩到身边来,然后用一双枯朽的手握住她。女孩只想到:他们救了我,他们救了我这条命,也许也会有人救了迈克尔,还有爸爸妈妈。也许还有希望。

“小西尔卡!”珍妮薇紧握她的手,“你刚才好勇敢。”

她笑了,美丽勇敢的笑容触动了老夫妇的肺腑。

“请你们别再喊我西尔卡了,”她说,“那是我的乳名。”

“那么我们该怎么叫你呢?”朱尔斯问她。

女孩挺直肩膀抬起下巴。

“我叫莎拉·史塔辛斯基。”

我和安东尼一起检视施工进度,然后走出公寓,在布列塔尼街上停了下来。车库依旧坐落在那里,另外还有一面告示牌,上面写着在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六日,巴黎第三区遭到拘捕的犹太人先送到此地聚集,接着被带往冬季竞赛馆,最后被遣送到死亡集中营。莎拉就是在这里踏上她的漫漫长路,而这条长路究竟通向哪里呢?

我无视于四周往来的车水马龙,就这么站着,我似乎看见警察带着莎拉和她的父母,在那个炎热的夏日清晨从圣东日街上走了过来。没错,我全都看见了,看到他们被推搡着走进这个车库,就是我此刻的驻足之地。莎拉·史塔辛斯基心形的甜美脸庞上写着不解与恐惧,她的长发束在脑后,睁着一双细长的蓝绿眼眸。她是否还活着呢?若是的话,她今年也该有七十岁了。不,她不可能活下来的,她和冬季竞赛馆的其他孩子全都消逝了。她不可能走出奥斯维辛的,她早已化作尘土。

我离开布列塔尼街,走回我的车边。我一直没办法驾驶手动挡的车,我的美式作风和这辆日本车都饱受伯特兰的嘲弄。我很少在巴黎市区开车,公交车和地铁够完善了,根本不需要自己驾驶。伯特兰对我这个想法同样嗤之以鼻。

那天下午,班贝尔和我一同前往博恩拉罗朗德,那里距离巴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同一天早上,纪尧姆陪我去了德朗西。德朗西距离巴黎很近,这片破败而陈旧的郊区,就在博比尼和庞坦之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从这个法国铁路系统的中心前往波兰的火车,足足超过了六十辆。当我们经过纪念此地的现代雕刻作品前方时,我突然发现营区现在竟然还有人在居住。女人推着婴儿车,遛着狗,四处奔跑的孩子大声吼叫,微风吹拂着窗帘,挨家挨户的窗台上种植着花木。我十分震惊,怎么可能有人住在这个地方?我问纪尧姆是否早已知情,他点点头。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得出他百感交集。纪尧姆的家人就是在此地遭到遣送的,要他重回伤心旧地,绝非易事,但是他依然坚持陪我过来。

解说员梅聂斯基在德朗西纪念博物馆门外等着我们,他是个神色疲惫的中年人。想要参观这个小型博物馆,必须事先电话预约。我们参观了简单的小展览室,仔细观看照片、文物、地图,以及收藏在玻璃展示柜里的一些黄色星星。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些真正的黄色星星,虽然印象深刻,却也十分不舒服。

在过去六十年间,集中营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这处巨大的“U”字形混凝土建筑建造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本来是为了住宅改革计划而兴建的,到了一九四一年,维希政府出资买下,作为拘禁犹太人之用。一九四七年,这里改为可供四百个家庭居住的小型公寓,一直到今天仍是如此。德朗西是这一带最廉价的出租公寓。

我询问梅聂斯基,这座“沉默之城”——这处集合住宅的古怪名称——的住户是否知道自己住在何处。梅聂斯基摇摇头,说住在此地的多半是年轻人,不知道也不在乎。我接着问他来此纪念的访客人数多寡。他说,学校会带孩子们来,偶尔也有些观光客。我们翻阅着访客名单:“献给我的母亲波莱特,于一九四四年从此地被遣送到奥斯维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每年来此纪念的丹妮尔。”这让我几乎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