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二〇〇五年(第6/7页)

“我记得她高瘦苗条,个性安静,”我看着照片,情绪澎湃,威廉继续说话,“她不太爱笑,个性热切,是个慈爱的母亲。但在她死后,从来没人提起自杀,连我父亲都不知道。爸爸可能从来没读过笔记本,大家都以为是单纯的意外。茱莉娅,没有人真正认识我的母亲,包括我在内。这是我难以接受事实的原因。她为什么会在那个下雪的日子里走向死亡?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没告诉我父亲,为何要独自承受所有的折磨与痛苦。”

“这些照片真美,”我终于找到话说,“谢谢你带过来给我看。”

我停了一下。

“有些事,我一定得问。”我整理着照片,鼓起勇气望着他。

“请说。”

“你对我没有怨恨吗?”我虽然对他微笑,却发现这不具说服力。我又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毁了你的生命。”

他笑了。

“没有怨恨,茱莉娅。我只是需要时间思考,沉淀,拼凑出完整的生活。这的确花了很长的时间。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与你联系。”

我感觉到解脱。

“但是我一直知道你在哪里。”他笑了,“我花了不少时间追踪你的行踪。”我想起了佐伊说过的话:我敢说他一定知道你人在纽约,一定也上网查过你的动向,知道你做什么工作,住在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搬来纽约的?”他问。

“二〇〇三年春天,就在宝宝出生后没多久。”

“为什么要离开巴黎?这样问好像有些冒昧……”

我的笑容中仍有悔恨。

“婚姻触礁。我才刚生下宝宝,不想住进圣东日街,然后每天晚上想到公寓里曾经发生过的事。而且,我想搬回美国。”

“一切从头开始应该不容易吧?”

“我们先住在我妹妹位于上东区的家里,然后她帮我找到这个朋友转租的公寓。我的前任老板也帮我找到一个好工作。你呢?”

“说来话长。我在卢卡的生活完全变调,我们夫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动了动,比画出道别的手势,“小时候,在搬到罗克斯伯里镇之前,我曾经在纽约住过一阵子,于是我有了这个念头,也终于实践了这个想法。刚开始,我住在布鲁克林的老朋友家中,接着就在西村找到住处。工作还是一样,美食评论。”

威廉的电话又响了,还是女朋友。我转身避开,尽量留给他私人空间。他终于挂断电话。

“她的占有欲有点强,”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看,我还是先关机好了。”

他关掉电话。

“你们交往多久了?”

“几个月。”他看着我,“你呢?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有,”我想到尼尔和煦的笑容,体贴的举动,例行的性生活。我几乎要说出这不算什么认真的关系,不过是孤寂的两人互相为伴,因为这两年半以来,我每天晚上都会想到他——威廉,以及他的母亲,但是我没说出口。“他是个好人,律师,离了婚。”

威廉点了壶热咖啡。他为我倒咖啡,我再次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头。

“我们上次见面的半年后,”他说,“我回到圣东日街。我必须见你,和你谈谈,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联络,没你的电话号码,不记得你丈夫的名字,所以也没办法去查电话簿。我以为你还会住在圣东日街,没想到你搬了家。”

他停了一下,手指梳过浓密的灰发。

“我读了所有关于冬赛馆事件的文章,去过博恩拉罗朗德和冬赛馆的原址,也去拜访了加斯帕德和尼古拉斯·迪福尔。他们带我去了奥尔良墓园看我舅舅的坟墓。他们真的很好,但是整个过程十分痛苦。我真希望当初能让你陪我,那样我就不必独自一人去面对。当时实在不应该拒绝。”

“也许我也该坚持。”我说。

“我早该接受你的建议,独自承担一切的确太沉重。后来我回到圣东日街,看到陌生人来开门时,心里想,你让我失望了。”

他垂下双眼。我放下咖啡杯,心情难以平复。这么久以来,在我为他付出这么多的努力和痛苦,忍受一切空虚后,他怎能如此想?

他一定读出了我的表情,立刻将手放在我的袖子上。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低声说。

“我从来没有放弃你,威廉。”

我的声音变得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