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帽子(第6/8页)

“要不要再戴一次方帽子?”

信中以大字写着会面的时间与地点,署名是石川义彦。信是自从上次来过就声称要修补家中建材,一再上门的作造老人转交给她的。她发现,一旦恋爱,父母的事自然会变得无关紧要。

虽非梅枝的净手盆那样的故事,但是惹多美哭泣、弄到钱去神乐坂的仙吉,听说麻里奴已赎身离开后不禁呆在原地。他连借酒消愁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回到家,却未见到多美。做到一半的针线活旁,解开的腰带沿着走廊迤逦伸向浴室,传来阵阵水声。

“今晚不是不烧热水的日子吗?”说到一半,他才察觉是多美在洗澡,“我真有这么肮脏吗?”

两三下响亮的冲水声代替答复传来,但这其实是仙吉自己多心了。边做针线活儿边打瞌睡的多美,梦到被门仓拥抱。过去也不是完全没做过那一类的梦。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在紧要关头狠下心肠,大喝一声“停!”然后就醒过来。唯独这次,一方面也是因为在生仙吉的气,令她比以往稍微晚了一点才喝止。多美第一次被门仓抱在怀里。当然,是穿着衣服,但她还是像蚱蜢般跳起来,跑去浴室冲水。

仙吉如今下了班就直接回家。晚上也不再小酌一杯,整个人无精打采。精神抖擞的反而是多美与聪子。

聪子最近格外用心做针线。她整日待在二楼动针,但她缝的不是浴衣,是人造丝的俄罗斯民族衣裳。这是担任学生舞台剧导演的石川义彦委托她做的。

收到他的来信约第二次见面时,义彦没戴着她憧憬的方帽子而是穿着破旧的浅蓝色工作服,腰上挂着装铁锤的帆布袋。义彦告诉她那叫作舞台道具袋。

小小的舞台上,话剧社的学生正在排练,听到他们互称什么“割脖钦斯基”“呆伯钦斯基”,聪子憋笑憋出了满身大汗。

“名字虽然好笑,倒是很正经的戏。”

“据说是果戈里的作品《检察官》。”

“啊,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那时我还觉得这名字听起来硬邦邦的。”

“果戈里……的确硬邦邦的(9)。”

躲在充满胶皮臭味的布景后,一笑就吸进灰尘忍不住打喷嚏。她说要买戏票捧场,义彦却说与其买票更想拜托她缝衣裳。她本就想学洋裁,所以这下子正好。

“可是,我家没有缝纫机喔。用手缝可以吗?”

“俄罗斯人民本就贫穷。他们哪有什么缝纫机。”

于是,聪子就这么看着范本,努力缝制俄罗斯衣裳。

门仓的二奶礼子带小守来,是在周日的午后。她说门仓又有了三奶。

“我有明确的证据。”礼子本来就长得像狐狸,吊起眼睛这么一噘嘴,活脱脱就与稻荷神社的鸟居前并排的石像(10)一模一样。

“我要抢在敌人备战之前先登陆。”

仙吉与多美一再打圆场劝阻她。

“哎,这时候你更该宽宏大度才对嘛。门仓就是那种男人。如果不搞出一两则风流韵事,那家伙的生意也完了。军需产业完了,就表示日本也完了,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仙吉被礼子的小眼睛瞪得慌了手脚。

“别忘了你有小孩,而且是男孩。”

“对呀。门仓先生不是最疼小孩了吗?每次他抱小守时的那种神情简直是……”

“这半个月以来,他都没抱过,无论是小守还是我。”

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礼子怀疑他是否生病了,结果一查之下……她说着,给夫妻俩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三轩茶屋那边的地址。

“第三个小公馆设在三轩茶屋,就算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吧。”

虽不知对方是谁,但据说是个年轻的大美人。

礼子摩拳擦掌说现在就要立刻找上门算账,仙吉夫妇劝她这种事还是多花点时间慢慢来,但她把小守拉到怀里撂狠话。

“那不合我的性子。与其抱着孩子在公寓里胡思乱想,我宁愿抱着炸弹冲过去,直接拼个你死我活更痛快。”

那栋房子立刻就找到了。

精心打造的门上,挂着低调的门牌“森川寓”。被抱着小守的礼子连拉带扯硬拽来的仙吉,朝院子的篱笆门内竖起耳朵。

在女人的低笑声中夹杂着男人的声音。那肯定是门仓不会错。他好像正在檐廊上让女人帮他掏耳朵。

“那本来都是我做的事。”礼子横眉竖眼,让小守拿着小国旗,“听好。走进那里,就有爸爸哦。小守,你最爱爸爸了对吧?”

“你会大声喊爸爸吧?”礼子小声说着,悄悄推开院子的篱笆门,拍拍小守的小屁股。

“冲锋前进!”

屏息的两人,听见小守喊爸爸的声音。仙吉到此阶段再也待不住,索性躲到路旁的电线杆后面。礼子向来好强冲动。他怕礼子万一泼洒什么硫酸或盐酸就糟了,所以才跟来,但他实在没胆量看接下来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