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页)
法布利斯的哥哥阿斯卡涅小侯爵也想参加太太们的游湖,但是他的姑母却往他那扑了粉的头发上泼水,而且每天都想出新花样来嘲弄他那傲慢的态度。最后,这群满心欢乐、却又不敢当着他面笑的人总算摆脱了他那张苍白的肥脸。他们认为他是他父亲的探子。老侯爵,这位专制暴君,自从被迫辞职以来,火气一直很大,他们应该多加小心才行。
阿斯卡涅发誓要向法布利斯报复。
在一场暴风雨中他们遭到了危险。他们虽然钱很少,还是厚赏了两个船夫,免得他们去告诉侯爵,因为侯爵对带着他两个女儿游湖这件事,早已表示不满。后来他们又遇到一场暴风雨。在这美丽的湖上,暴风雨是惊心动魄,出没无常的。一阵阵的狂风出人不意地从遥遥相对的两个山隘里吹来,在湖上搏斗着。伯爵夫人想在狂风暴雨和雷电交加中下船。她说站在一块孤立于湖中、像一间小房间那么大小的岩石上,一定会看到惊涛骇浪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的惊人场面。但是她从船上跳出来时,却失足落在水里。法布利斯连忙跳下去救她,两个人都被冲得老远。落水当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在一惊之下,烦闷的心情却从这封建城堡中被赶跑了。伯爵夫人对布拉奈斯的古朴的性格和占星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用买小船剩下的那一点钱又买了一架小望远镜,几乎每天晚上都带着侄女们和法布利斯守在城堡的一座哥特式塔楼的平台上。法布利斯在这伙人中间是内行。他们远离着暗探们,经常在那儿非常愉快地消磨上几个钟头。
然而,应该承认,有些日子伯爵夫人跟谁也不说话;只见她在高大的栗树下走来走去,陷入阴郁的沉思之中。她这个人聪明机智,因为没有人互通心曲,有时候不免要感到苦闷。但是,第二天她又会像前天那样欢笑了。促使这个如此开朗的人儿产生阴郁心情的,是她嫂嫂侯爵夫人的牢骚。
“难道我们剩下的青春,就葬送在这沉闷的城堡里了?”侯爵夫人常常这样嚷嚷。
在伯爵夫人来到以前,她甚至连发这种怨言的勇气也没有。
一八一四年和一八一五年之间的冬季就这样度过。伯爵夫人虽然穷,还是到米兰去了两次,每次住上几天。她去米兰是为了看维加诺在拉·斯卡拉剧院演出的精彩的芭蕾舞,侯爵并没有拦阻他妻子陪她的小姑同去。她们去支领了几个季度的为数很少的抚恤金,而正是那内阿尔卑斯共和国将军贫穷的寡妇借了几个金币给有万贯家财的台尔·唐戈侯爵夫人使用。这两趟旅行非常愉快。她们邀请老朋友们吃饭,真跟孩子似的,说起什么来都要哈哈大笑,满心舒畅。这种意大利式的欢乐,充满了brio和意外,使她们忘掉了侯爵和他的长子的目光在格里昂塔散布的阴沉忧郁的气氛。刚满十六岁的法布利斯权且充当一家之主,很像个样子。
一八一五年三月七日,两位夫人刚刚结束了一次愉快的短期旅行,两天前才从米兰回来。她们正在新近延伸到湖边的那条美丽的法国梧桐林荫道上散步,看见从科摩那个方向来了一条小船,船上发着奇怪的信号。侯爵的一个密探跳上了堤坝:拿破仑在儒昂湾登陆了。对这件事,整个欧洲都天真地感到意外,可是台尔·唐戈侯爵却一点也不以为奇。他披肝沥胆上书他的君主,愿意献出自己的才干和数百万财产,并且再一次地说,他的大臣们都是雅各宾党,和巴黎的反叛头子们有勾结。
三月八日,清晨六点钟,侯爵胸挂勋章,叫他的长子给他念第三份政治情报的底稿,自己郑重其事地用娟秀工整的字体,把它抄在有君主肖像做水印的纸上。与此同时,法布利斯去见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
“我要走了,”他对她说,“我去投奔皇帝,他也是意大利的国王。他从前待你的丈夫多么亲切呀!我打算从瑞士走。昨天夜里,在梅纳乔,我的朋友,气压表商人瓦西,把他的护照给了我。现在请你给我几个拿破仑,因为我身上只有两个。不过,如果迫不得已,我就是步行也要去。”
伯爵夫人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她哭了起来。“天哪!你怎么会转起这个念头来了?”她攥住法布利斯的双手,叫道。
她站起来,从衬衣柜里取出一个藏得很严密的镶着珍珠的小钱袋,这是她的全部财产。
“拿去吧,”她对法布利斯说,“不过,看在天主分上,可千万别死在战场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那不幸的妈妈和我还剩下什么呢?至于拿破仑,我可怜的朋友,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我们那些老爷们一定有办法消灭他。一个星期以前,你不是在米兰听人谈到过那二十三次暗杀阴谋吗?每一次都计划得非常周密,只是出于奇迹他才幸免于难。而且,那时候还是他的全盛时代。你也知道,我们的敌人不除掉他是不会甘心的。法国自从他离开以后,已经毫无力量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