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53/128页)

贝格霍夫疗养院让蒂塔想起了犹太人居住区。那里的生活要比奥斯维辛好得多。那是一个几乎没有暴力和恐怖事件发生的地方,尽管实际上泰雷津是一个从未治愈过任何人的疗养院,但比起他们现在生存的制造痛苦的地方也要好得多。

卡斯托普到那时只打算待几天,但最后却待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当他打算要走的时候,贝伦斯医生检查出他的肺部受到了轻微的感染,他必须延长逗留时间。当她读那本书的时候,她刚到泰雷津一年时间,那会儿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那座城市监狱。当时外界的传言是纳粹们在欧洲战场上的死亡人数都是以百万计的,而营地的传言则是把犹太人聚集在一起是为了驱逐他们。她觉得泰雷津的城墙把她困在了里面,但同时也保护了她。就像汉斯·卡斯托普在贝格霍夫疗养院一样,不愿意忘记他所经历的那段时光。

她放弃了在泰雷津周边农场的工作,而在生产军用纺织品的车间找了一份舒服的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妈妈精力越来越不好,爸爸风趣的话语也越来越少,而她却一直在读书。汉斯·卡斯托普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她,她陪着主人公一直走到他生活的高潮部分:那是狂欢节的晚上,利用给他的自由时间他去参加了化装舞会。尽管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舒夏特夫人,一个非常漂亮的苏联女人,更别提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了,但他却第一次大胆地对她说他已经疯狂地爱上她了。在贝格霍夫利那样吵闹热闹的气氛中,他居然如此大胆,凭的就是狂欢节给他的动力,以“你”称呼她,叫她“克劳迪娅”。蒂塔闭上眼睛,让那段如此浪漫的场景重现: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殷勤而又热情地向她表达着他那真挚的爱。

蒂塔很喜欢舒夏特夫人,一位非常优雅的斜视眼女士,总是最后一个进入豪华的餐厅,而且总是很响地关上餐厅的门,吓得汉斯·卡斯托普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最初的几天他很生气,但后来却被她身为鞑靼人的美所吸引。舒夏特夫人,在狂欢节那个自由的时刻,有人对她说这些话时不是出于礼貌地说而是藏在面具后面说,她便对卡斯托普说:“你们德国人爱秩序胜过了爱自由,全欧洲人都知道这点。”

蒂塔,蜷缩在木板后面,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舒夏特夫人说得很有道理。

蒂塔觉得自己也好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一个有教养的、精致的、独立的女人。一进入大厅,所有的男孩都会偷偷地用眼睛瞄她。说完那些献殷勤的话之后,那个年轻的德国人真的很大胆地做了一些事情,而且那位苏联女人也没有一点儿不喜欢,但之后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她决定去达吉斯坦或者是西班牙,她想换个地方住。

如果她是克劳迪娅·舒夏特,她一定抵挡不住汉斯·卡斯托普这种既有魅力又有礼貌的绅士。并不是因为她缺乏环游世界的勇气。这个噩梦般的战争一结束,她愿意和家人去任何地方。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弗雷迪·赫希经常提及的巴勒斯坦呢。

就在那时忽然听到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了同一个高高的身影,穿着靴子和第一次看见他时穿的那件黑色军大衣。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到了找到真相的时刻。但,她真的确定她要知道真相吗?每发现一次真相,她就要崩溃一次。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站起来,悄悄地走出营房,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她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非常紧张,这种疑虑感觉快要让她内心烧起来了。真相可能会烧焦她……但她需要真相。因为她知道如果现在不揭开盖子,谎言就像是汤锅里的鸡肉一样,用文火慢慢炖着直到最后被烧干。所以她要待在这里,一直等到看见锅底。

当她父母出去的时候,她从客厅矮茶几上的《读者文摘》中悄悄地拿了一本。书中她读到一篇关于间谍的文章,说是把杯子反扣在墙上,耳朵贴着杯底可以听到别人的谈话。她踮起脚尖拿着吃早饭的碗走到弗雷迪房间的墙跟前。这个太冒险了。如果他们发现她在那里偷听,她不知道他们会对她怎样。但是如果不消除这个疑虑,她会疯掉的。

她把碗反扣在墙上,但是发现只要把脸贴近木板便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此外,她用手摸的那块木板上还有一个洞,透过那个洞甚至可以看到里面,仿佛像是透过门的猫眼在看。

是弗雷迪。一副冷冷的表情。站在他面前的金发男人只能看见他的背部。他没有穿党卫军的制服,但也不是日常囚犯们穿的衣服。她注意到了他咖啡色的袖章,知道了他是营房的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