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 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第10/14页)

一些士兵表现出同情的样子,有些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也有一些表现出恶心的样子。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关押犹太人的营地居然可以像是一个埋尸坑,人们一个叠一个地待在里面,根本分不清谁是活人谁是死人。那些活着的人比那些死去的人还要瘦。英国人本以为他们要解放的是一个关押囚犯的营地,结果实际上解放的却是一座坟墓。

还有一些为这个消息而欢呼的声音。虽然大部分人都还活着,但她们也只有怀疑地看着这一切的力气。尤其是当看到一小队被抓的人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时候,蒂塔看了两次才相信这一切。这是她自从有意识以来,第一次看到被抓的不是犹太人。那些人被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押着;伊丽莎白·福尔肯拉特走路的时候高昂着头,头发散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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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自由的最初几天有点奇怪。居然出现了蒂塔从未想过的而且超乎她想象的场景:纳粹的看守们居然用自己的双手拖着那些死人。福尔肯拉特,那么爱干净的人,居然也穿着浑身是泥的脏制服、披着油乎乎的头发,把尸体抱到埋尸坑里去。英国人要求克莱恩医生把党卫军卫兵们拖来的尸体抱到埋尸坑里去,纳粹们变成了从事高强度工作的囚犯。

自由的时刻已经到来,但在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死亡的数量让人感到悲痛。但很快她们意识到,不能像她们所想的那样恭敬地去祭奠死者,因为疾病正在以很快的速度传播着。最后,英国人命令那些党卫军把那些尸体堆在一起,然后用推土机把他们推入埋尸坑。对于和平,应该尽快抹去战争造成的创伤。

玛吉特排队等着中午的食物,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动作,但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会突然让她的生活发生改变。在她还没有转身之前,她就知道那是她爸爸的手。

蒂塔和丽莎都为玛吉特感到非常高兴。看到她高兴,她们俩也很高兴。当她告诉她们英国人在开往布拉格的火车上给她爸爸安排了座位,以便于她可以陪伴他的时候,她们祝福她的新生活好运。一切都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

玛吉特变得很严肃,紧张地看着她们俩。

“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这并不是客气。蒂塔知道这是一个姐姐的爱的声音。玛吉特的爸爸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位非犹太捷克朋友的地址,并期望她们一切都好,而且能够在布拉格住下来。

“我们布拉格见!”蒂塔一边说,一边拉着玛吉特的手告别。

这是一次满怀期望的告别,一次终于可以有意义地说出“再见”的告别。

最初几天的场面太混乱了。英国人忙着在战壕中进行战时训练,而不去关注成千上万的迷茫的没有身份的人,而这其中,许多人还存在营养不良和疾病。英国军营有一个负责把囚犯遣返回国的办公室,但是因为人太多,所以给他们办理临时身份的速度就极其缓慢。但至少,囚犯们能够再次领到食物和干净的毯子,而且还为成千上万的病人设立了营地医院。

蒂塔不想打扰玛吉特的生活让她担心。她妈妈不舒服。虽然饮食已经正常,但体重没有增加,而且开始发烧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妈妈带到营地医院,这也就意味着她们的迁移不得不推迟。

营地医院,是在原营地医疗站的基础上,由同盟国的军队为救治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的幸存者而设立的,看上去他们好像还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德国军队已经投降了,希特勒在自己的地堡自杀,党卫军的军官们要么变成了急待审判的囚犯,要么像亡命之徒四处躲藏。但是在营地医院里,即使幸存者们已经浑身是血,但仍在顽强地坚持着。停战不会让肢体残疾的人再次长出新的肢体,不会治愈伤者的痛苦,不会根除斑疹伤寒,不会把奄奄一息的人救回来,也不会让已经死去的人再活过来。和平不能治愈一切,至少不会这么快。

丽莎·阿德勒洛娃躺在营地医院的床上,起码床单是干净的,至少她觉得比她最近这几年裹在身上的床单要干净。蒂塔抓住妈妈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着鼓励的话。药物让她的病症暂时得到了缓解。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病人们已经习惯了那个有着天使般面容、整天待在妈妈床边的捷克女孩。他们也尽可能地试图关心着蒂塔:担心她吃饭,担心她离开医院,担心她不会长时间地待在那里,担心她戴着口罩走近她妈妈。

一天下午,她看到其中的一个护士,圆脸、满脸雀斑、名叫弗兰西斯的男孩,正在读一本小说。她走近那本书,如饥似渴的注视着书名。那是一本西部小说,封面上印着一个印第安酋长,身上带着非常鲜艳夺目的羽毛装饰,脸上涂着战争的颜色,手里拿着一把步枪。护士感觉到她一直注视着书,便把视线从书上移开问她是否喜欢西部小说。蒂塔曾经读过卡尔·迈的小说,她喜欢勇敢的老沙特汉德和他的阿帕切朋友温尼托,曾想象着在北美洲一望无际的草原牧场上过着不平凡的冒险生活。蒂塔走上前去,用手指抚摸似的碰了碰书,然后在书脊处慢慢地上下摸着。一个士兵困惑地看着她,感觉那个女孩可能有点精神不正常。在地狱生活了那么久几乎没有人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