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 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第12/14页)
德国人进入布拉格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牵着妈妈的手在街上走着的九岁的女孩,而现在却是一个十六岁的孤独的女人。只要想起坦克轰隆隆地穿过街道,她还会发抖。一切都结束了,但在她的脑海里一切都还没结束,而且永远也不会结束。
胜利的欢呼、战争结束的庆祝活动、同盟国军队组织的舞会、轰鸣般的演讲等这些活动结束之后,战后的真实场景是,冷冷清清、没有喧闹。乐队已经走了,游行也结束了,大型的演讲也沉默了。和平的真相就是,她面前是个一片废墟的国家,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家,没有教育,除了市民救济组织给她的衣服之外再无其他财物,除了经过混乱的手续之后领到的口粮账本之外别无其他生存方式。在布拉格的第一个晚上,她睡在一个安置遣返回国人员的临时住处。
她现在唯一有的就是那上面胡乱地写着一个地址的一张纸。她看了很多遍现在已经记在了脑子里。战争改变了一切,和平也改变了一切。还会留下什么呢?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留下了集中营时玛吉特和她之间的姐妹情谊?她们想着她妈妈和她一两天之后也乘坐交通工具离开了,但实际上,她妈妈的病导致她晚回来了好几个星期。在那段时间,也许玛吉特已经交到了新朋友,也许她唯一的目标就是忘记过去的一切。就像雷内一样,在很远的地方向她们打着招呼,却没有停下来,仿佛就像是要远离过去似的。
玛吉特写给她的地址是他们那好几位多年没有联系过的非犹太朋友的。实际上,自从她爸爸和她离开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之后,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生活,该怎样开始新生活。甚至他们都不知道那么多年的战争他们的那些朋友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址,他们的那些朋友是否还想了解一下他们。那一小块纸片被她在手掌里揉来揉去,上面的字已经开始变得难以辨认。
她靠着街上的一些字符向北走着,边走边向街上的人打听,试图按照指示穿过那些她之前从未走过的街道。她在布拉格已经分不清方向了。她觉得城市非常大,像个迷宫似的。当一个人感觉自己很渺小时,世界就会变得很大。
最后,她走到了人们给她说的有三个破长凳的广场,在那附近就是纸上写着的那条街的16号。她走到楼前按响了1号B的门铃,一个非常胖的金发女人给她开了门。她不是犹太人,肥胖的犹太人已经是一个灭绝的物种。
“打扰了,夫人。请问巴尔纳什先生和他的女儿玛吉特住在这里吗?”
“不,他们不住在这里。他们住在离布拉格很远的地方。”
蒂塔点了点头,她不怪他们。也许他们等了她几天,但她耽搁了那么久才回来,已经太晚了。他们可能在别处重新开始生活。经过所发生的这一切,你不能只是翻开新的一页,你应该合上一本书,打开另一本书。
“别站在门口。”女人对她说道,“进来吃一块我刚刚做的蛋糕。”
“不用了,谢谢,不用麻烦您了。他们确实在等我。您知道吗,这是一个家庭的承诺。我得走了。再说……”
她转身想要尽快离开,然后也重新开始生活。但是女人叫住了她。
“你是艾蒂塔……艾蒂塔·阿德勒洛娃。”
她停了下来,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台阶上。
“您知道我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等你。我有东西要给你。”
女人给她介绍了自己的丈夫,虽然年龄已经很大,但依然很帅气的一个白发蓝眼的男人。女人给她拿来了一大块蓝莓蛋糕,同时还给了她一个写有她名字的信封。
他们是一对特别善良的人,在他们面前打开信封没有任何不合适。里面写着特普利采的地址,两张火车票和玛吉特写给她的便条,字体还像是学校时的字体。
“亲爱的迪迪卡,我们在特普利采等你们。你们赶快来吧。一个大大的吻,你的姐姐……玛吉特。”
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就像是夜色草原上划亮的一根火柴,也许不能照亮整个黑暗,但却能照亮你回家的路。
在她吃蛋糕的时候,那对夫妻给她解释说巴尔纳什先生已经在特普利采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和玛吉特已经定居那里了。他们还告诉她,玛吉特整整好几个下午都在谈论她。
离开这里去特普利采之前,就像犹太居民委员会办公室给她说的一样,应该先弄好自己的证件。因此,上午第一时间她要去办公室门前排很长很长的队来申领身份证。
等待时间,再次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但这次的队伍和在奥斯维辛时的并不一样。因为人们在排队的同时,都在做着各自的计划。但是也有人在生气,生气的程度胜于之前大家站在四五十厘米深的雪地里排着队,结果最后等到的只是清水一样的汤和一块硬面包。人们生气或是因为耽搁时间太久,或是因为没有准确地通知他们,或是需要的材料不全。蒂塔在心里笑着。生活恢复正常之后,人们就会为很小的事情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