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色彩的东欧文学(第7/15页)

想象力在此发挥出奇妙的作用。对于作家而言,想象力有时就是创造力。正是凭借想象,舒尔茨总是孜孜不倦地从日常和平庸中提炼诗意。他常常通过儿童或少年的目光打量世界,展开想象。童年目光,纯真,急迫,无拘无束,可以放大一切,可以冲破一切界限。画家天赋又让他对色彩极度敏感,给想象增添了表现层次和空间。

倘若舒尔茨仅仅停留于诗意的想象,那他很有可能成为一名浪漫主义作家。但他显然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至关重要,又意味深长,是质的飞跃。事实上,他在不断提炼诗意,也在随时摧毁诗意。犹如女神的阿拉德可以用一把扫帚或一个手势挡住父亲的幻想事业。而父亲,“那个不可救药的即兴诗人,那个异想天开的剑术大师”,由于生命力的衰竭,由于种种内在和外在的因素,蜕变成了秃鹫、蟑螂和螃蟹。相反,走近了看,狗竟然是人。想象因而获得残酷却又激烈的质地,上升到梦幻、神话和寓言的高度。在神话和寓言中,边界消除,自然规则让位于内心需求。内心,就是最高法则,就是最高真实。这顿时让他的写作获得了浓郁的现代主义特征。

舒尔茨曾翻译过卡夫卡的《审判》,也读过卡夫卡的其他小说。变形,也许就是卡夫卡给他的最大启示。在父亲形象上,这一手法用得最为彻底。变形是更高层次上的想象、象征或隐喻,能让写作获得更大的自由,更深的意义。变形既能打通生死之间的隔板,也能大大丰富生命的形式,还能让世界成为一个神话天地和魔术舞台。

正当他梦想着要写出更多的作品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他同其他犹太人一样受到冲击,只好停止写作。一名纳粹军官欣赏他的画作,充当起他的临时保护人。没想到,恰恰是这一保护为灾难埋下了伏笔。一九四二年,一个“黑色星期四”,布鲁诺·舒尔茨正在街上行走时,突然,一名对舒尔茨的保护人怀恨在心的纳粹军官向他举起了枪。这竟然是一名纳粹军官对另一名纳粹军官的报复:“你打死了我的犹太人,我也要打死你的……”天哪,这是怎样荒诞的世道!一位天才的作家和画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倒在了血泊中。那一刻,舒尔茨年仅五十岁,只留下了两本小说集、一些书信和两百余幅绘画作品。

波兰文学向来都有积极浪漫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密茨凯维奇、显克维奇、莱蒙特、米沃什等等都是典型的波兰作家。他们把作家的使命看得很重,愿意担当民族的代言人。舒尔茨,同贡布罗维奇一样,属于异类。贡布罗维奇离经叛道,有意识地破坏所谓的民族性。他更愿意把小说当作游戏和嘲讽的天地。舒尔茨则转向内心,转向宇宙深处,在想象、梦幻、隐喻和变形中构建自己的神话。他身上有卡夫卡、里尔克、穆齐尔等人的印记,还明显受到普鲁斯特、爱伦·坡等作家的影响。以色列当代作家大卫·格罗斯曼对舒尔茨的评价准确、传神:“他的书页上的每一个时刻、每一只小狗、每一堆垃圾、每一碗水果,都是一场喧闹、一出激昂的戏剧。每一个时刻都不能够完全容纳它自己的意义,都在溢出。布鲁诺·舒尔茨的写作有如涨潮。”

二〇〇四年,切斯瓦夫·米沃什(1911-2004)在波兰克拉科夫辞世,成为波兰文坛以及世界文坛的大事。

对于米沃什,我们已十分熟悉。他始终被视为波兰诗歌的良心。他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从波兰驻法国文化参赞任上出走,最终来到美国。生活在美国,他却念念不忘自己的祖国,一直坚持用波兰语写作,还将大量的波兰作家介绍给西方读者。他为诗歌下的定义:对真的热烈求索。真理和真实,人生和历史,这其实就是米沃什诗歌一贯的主题。他无法背对公众,无法背对二十世纪血腥的历史,去追求什么美学上的完美。宁可粗粝一些,宁可残缺一些。他的平实,他的雄辩,他的坚硬,他的冷峻,他的沧桑感和悲剧感,他的道德倾向和人道主义情怀,统统来源于此。出版过《关于凝冻的时代的诗篇》等十几部诗集和《被禁锢的思想》及《诗歌见证》等散文、随笔集。一九八〇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在辞世前不久,他在家乡出版了好几本著作,其中有诗集《二度空间》(2003)以及《最后的诗篇》(2004)。

从二〇一一年年初起,一位立陶宛诗人的名字就不断地在中国报刊和网络上出现。那就是托马斯·温茨洛瓦。

托马斯·温茨洛瓦(1937-),著名立陶宛诗人、学者和翻译家。一九七七年,流亡美国。在美国,他被认为是“布罗茨基诗群”的重要成员。现为耶鲁大学斯拉夫语言文学系终身教授。代表性诗集有《语言的符号》、《冬日对话》、《枢纽》等。他的诗歌已被译成二十多种语言。他也因此收获了诸多文学奖项和世界性声誉。欧美评论界称他为“欧洲最伟大的在世诗人之一”。如今,他已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立陶宛文化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