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16/78页)

他叉开腿站在木桶上面。

“该尿就尿吧,伙计们。咱们把草垫子拉开点,以免踩在别人脑袋上。快,趁着还有亮儿。”

我们动手拉开草垫子。

“可惜没有留下《圣经》,”我对穆瓦夫斯基说,“有本书可以看看多好。”

“那本《圣经》对他已经没用了。可是,今天我在警察局确实是看见他了,我发誓。”穆瓦夫斯基说,“他能干什么呢,那么小?为什么撒谎,说是警察在街上抓住他的?”

“他像犹太人,肯定就是犹太人。”施拉耶尔在窗口下面说。他已经躺在草垫子上,哼哼着用大衣盖上脚。说话吐字也不清楚了,因为摘下了假牙。他从纸卷上撕下一块,把假牙包好,放在衣袋里。

“准是犹太人。不然不会在电线杆子旁边抓住他的。可是那本《圣经》对他到底有什么用呢?”科瓦尔斯基说着,躺在科杰拉旁边,“虽然也带走了马图拉。”

“他是个罪犯,征收东西,见鬼,半夜里拿着手枪拦路,”科杰拉说,“早就该把他逮住。”

我和穆瓦夫斯基躺下了。我们用他的皮外套盖住脚,用我的大衣盖在身上。我把头缩进柔软的毛皮领子里,感觉到了一股舒适的温暖。

窗口吹进阵阵冷风,天空完全黑下来了。天空和横在地平线上的窗户之间的空间,充满淡淡的金色光辉。所有牢房的灯都亮了。透过这些灯光,低垂的、眨眼般的星星在闪烁。

“兄弟,这世界是美丽的,可惜外面已经看不见美丽了。”我轻声对穆瓦夫斯基说。我们互相紧靠,取暖。

“我惦念着,”他轻声对我说,“是不是抓走了我父亲。”

我转身看着他的脸。

“他们今天弄清楚了,他是犹太人,”穆瓦夫斯基说,“那个告密的认出了他。他们在腊多姆犹太人居住区一起做过生意。”

“他们也要带走你的。”我轻声说。

“暂时还不会,因为我是混血儿。我母亲是波兰人。”

“可是你父亲怎么成了告密者?不应该当这个差嘛。”

“唉,不当也罢了。那样多好。”

“半夜了,住嘴吧。”科杰拉在草垫子上半支起身,“都睡觉了,还开什么心?”

我们住口,开始打盹。不远处传来低沉发闷的射击声,接着又是一声。在草垫子上,我们都坐了起来。

“看这样子,没有把他们带到森林里去。就在这儿,监狱附近,执行了。”我压低声音说,接着开始计数,“十四、十五、十六……”

“在大门对面执行的。”穆瓦夫斯基说。他使劲拉紧我的手。

“他一定是犹太人,这个看《圣经》的孩子。哪一声是他的?”科瓦尔斯基说。

“最好还是睡觉吧,”施拉耶尔说,吐字不清,“上帝啊!你们睡吧。”

“得睡了。”我对同伴说。

我们又都躺下,盖上皮外套和大衣。大家互相靠得更紧了。窗口吹来针刺般的、潮湿的冷风。

在哈门茨的一天

栗子树的阴影是绿色的,柔软的。阴影在地面上轻轻摇曳,地面还是湿润的,因为不久前刚翻耕过;阴影在头顶上方升起海蓝色的树冠,散发出清晨露水的气息。树木沿着道路形成一条高高的小巷,树冠则消融在天空的蔚蓝色之中。从水池上飘来令人迷醉的沼泽气味。绿草像绒毛一样地闪现着银色,而土地已经在阳光中冒出水汽。炎热的一天开始了。

但是,栗子树的阴影是绿色的,柔软的。在树阴下,我坐在沙子上,用法国大扳手拧紧铁道的鱼尾板。扳手清凉,稳稳地攥在手里。我时时用扳手敲打铁轨。坚实的金属声响彻整个哈门茨,又从远处传回并不熟悉的回声。在我身边,希腊人撑着铁锹把站着。但是,这些来自萨洛尼卡和马其顿葡萄园的人却惧怕阴影。他们站在阳光中,脱下汗衫,露出细瘦无比的肩膀和手臂,上面还布满了伤痕和脓疱。

“你今天干活挺卖力气的,塔代克!你好!你不饿吧?”

“您好,哈奈契卡夫人!一点也不饿呀。而且我还使劲敲打铁轨,因为我们的新领班……对不起,我没有站起来说话,您知道:这是战争,运输,工作……”

哈奈契卡夫人微笑着。

“当然知道啊。要不是看见你,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你还记得吧,你吃带皮的马铃薯,我从鸡窝里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