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17/78页)

“是吃过呀!哈奈契卡夫人,我是狼吞虎咽!小心,后面有党卫队来了。”

哈奈契卡夫人从篮子里抓了几把谷粒,撒向奔跑到她身旁的鸡,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

“嗨,不过是我们的头儿。我一根小手指头就能对付他。”

“一根小手指头?您真是太能干啦。”于是我使劲抡起扳手,敲打铁轨,为她敲出“女人是靠不住的”的曲调。

“喂,小伙子,别弄这么大的声音!你真的吃了东西吗?我现在去那个院子,给你带点东西来吧。”

“哈奈契卡夫人,衷心感谢。我想,您给我吃的东西够多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人倒挺诚实的。”她接着我的话说完,带着几分挖苦的口气。

“……也是最无可奈何的。”我反驳说,“说说无可奈何吧:我给您弄到了两块好看的肥皂,名称是最优美的‘华沙牌’,是……”

“是……照常是偷来的。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睡觉是安稳的。现在呢,不管我用细绳和铁丝把包裹捆得多结实,总有人能打开。前两天,他们给我弄来一瓶蜂蜜,现在又有了肥皂。这个盗贼小子,等我抓住他。”

哈奈契卡夫人应声大笑。

“我能想出来那样子。可是别这么孩子气!肥皂嘛,你一点也不用费心了,伊万给了我两块,小巧漂亮。哟,我差点忘了,你把这个小包给伊万吧,一点猪油。”说着,她把一个小包放在树下,“你瞧,这儿呢,多漂亮的肥皂。”

她打开十分熟悉的包装纸。我走近,细看了一眼:两大块肥皂上浮雕似的凸现出两个字,华沙。

我把小包还给了她,没说话。

“是啊,挺漂亮的肥皂。”

我看了看田野里分散成几组的干活的人。在已经靠近马铃薯地的最后一组人里,我瞥见了伊万:他像牧羊犬一样警戒地看守着那一组人,还不断地吼叫,因为远,听不清他嚷嚷什么,他还间或地挥舞一根大木棍子。

“等我逮住这个贼。”我说,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因为哈奈契卡夫人已经走远,只是从远处回过头来的一瞬间,说:

“午饭照常,栗子树下。”

“谢谢。”

我又开始用扳手敲打铁轨,拧紧发松的螺钉。

哈奈契卡夫人在希腊人中间人缘不错,因为有时候给他们拿几个马铃薯来。

“哈奈契卡,好,人挺好的。是你的情妇吗?”

“哎呀,什么情妇!”我反驳说,却因为不小心,扳手夹了手指,“是一个熟人,同事,明白了吗,希腊土匪?”

“希腊不土匪,希腊好人多的是。你为什么不吃她的东西呢?马铃薯?”

“我不饿,我有吃的。”

“你这样不好,不好。”一个老希腊人摇着头说,他是萨洛尼卡的脚夫,懂南方的十二种语言,“我们饿,总是饿得很,一直饿得很啊……”

他伸开干瘦的胳膊。在布满伤痕和脓疱的皮肤下面,似乎被单独分离开来的肌肉活动清晰得出奇,微笑使得他紧绷的面容缓和了,但是并没有熄灭他眼睛里持久的炽热。

“既然你们饿得很,就去求她吧,让她给您带来吃的。现在,干活吧,干活,你们让人厌烦。我得走了。”

“塔代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一个老年的犹太人胖子从他们之中走出来,他把铁锹撑在地上,站的地点比我高,拉长声音说,“你也挨过饿呀,所以你应该是理解我们的。让她给我们拿一口袋马铃薯来,费不了你太多的事嘛。”

“一口袋”这个词儿,他津津有味地拿着调儿说出来。

“贝克尔,别跟我高谈阔论的,还是好好锄地干活吧,明白了吗?你得知道,等你死的时候,我还要推你一把的,明白吗?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为波兹南。你在波兹南郊区的犹太人集中营里当过组长,也许不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么样?”

“你随便杀人了吗?因为糊里糊涂偷了一小块人造黄油或者一小块面包,你就把人背着手捆起来吊在木杆子上等死?”

“我吊的是贼。”

“贝克尔,听说,你儿子被检疫隔离了。”

贝克尔双手痉挛地握紧铁锹把,他的目光开始严密打量我的躯体、脖子和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