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9/10页)

四爷爷这“守地奴”看发地财的机会来了。同是亲兄弟,非但不帮,还落井下石。他找到了效实他爷,也就是我本家的一个老爷爷。

“大叔啊,你看我二哥也没的吃了,能不能你去告诉我二哥,让他把湾北沿那二分菜地割半分给我,我用三斗豆子换。”

这二分地是当初分家父亲抓阄抓的。

“效何啊,你四弟托我找你,他想让你把湾北沿割半分地给他,他给你三斗豆子。”效实家老爷爷找到爷爷说。

“行啊——”爷爷万般无奈地答应了。

已经三天没动烟火了,一家人饿得瑟缩着,关键是姐姐实在饿得不行了,四叔气得直摔那破篓子。这几天也倒霉,连条大一点的鱼也拿不到,净是些薄而透明的小“浮哨”鱼,最多只能给姐姐做点汤喝,哪能管什么用呢!就是这样,四叔每次出去回来冻得上颌对着下颌打哆嗦,手上脚上冻疮都化脓了,心疼得奶奶用温水帮四叔洗净后再把生姜捣烂敷在伤口上。奶奶不知听谁说的,生姜可以治疗冻疮,但确实有效果。

有了卖地换来的三斗豆子,父亲领着四叔、五叔到田野里、地沟边和山坡向阳处挖点可怜巴巴刚露出头的荠荠菜、野麦蒿、苦菜、婆婆丁、曲曲芽、麸子苗,能挖的就挖,回到家洗净后掺着豆子磨成面熬着喝,聊以混日。

豆子眼看吃光了,连着两场春雨,吧嗒吧嗒,沿着屋檐滴下成滴成串的春愁,淅淅沥沥,烟横雾斜。爷爷看实在没办法了,再打土地的注意吧。爷爷冒着蒙蒙细雨找到了村东头自己连襟“三木匠”。

“兄弟,家里实在没的吃了,实在没有招了,你看能不能把泉子上崖我那二分半棉花地帮着给处理了。”爷爷说。

“哎呀,效何啊,不用说你割地换粮食,就是没有那二分地,为了一大家孩子,我量二斗谷子给你吃也不算多啊。”“三木匠”找到自己二哥“二木匠”,“二木匠”一听痛快之极,当即量了三斗谷子给了爷爷。

父亲去把谷子背回来,冒雨和奶奶上磨把谷子磨碎熬汤喝,稠的用葫芦做的勺子舀着给姐姐喝,稀的大人喝。

一家六口人度日如年,这该死的春天,正是青黄不接要饭难要的时候。春天给人多少美好的向往,但是现在,春天对爷爷来说,是一种煎熬,像千万个蚂蚁在吞咬你的肌骨,像黄花鱼放在熬好油的锅里吱啦着;是一种折磨,像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没有黎明,像梦魇中驱不走赶不跑的幽灵。

一天,四叔整个下午不见人,父亲满街找就是找不到,喊也是白喊,他也听不见。原来四叔独自去了家南的降媚山下的沙窝地里,那里有一户人家刚刚种上花生,每一窝有两粒种子,上面撒着一层土粪。四叔机警地看看四面无人,迅速蹲下身来,手在松软的沙土里一抠一挖,随着松散沙土的翻动就滚出来两粒橙红色的稍微有点发胀的花生。四叔馋得用手在衣服上搓一搓,顾不得土粪臭烘烘的味道,一下子填到嘴里,贪婪地咀嚼着,像是咀嚼着千年人参果,久久不舍得下咽。四叔沿着一垄继续向前,有的抠一粒,有的抠两粒,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看差不多了,直起身来。山谷一片寂静,夕照穿树林,耕牛空山叫,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跳跃沟壑,爬上山冈,过灌木林向东走,绕降媚山天快黑才回来,裤子上满是野荆棘,一个个张牙舞爪伸着黑色的小刺,袖子口被酸枣树撕了个口子。奶奶很奇怪四叔究竟钻哪里搞成了这个样子,四叔不说话,拿起瓢“咕嘟咕嘟”喝饱了水,从衣兜里掏出七八十个带着泥土露着粉红色外衣的花生米,在瓢里洗干净,指手画脚地让奶奶嚼给姐姐吃,奶奶也顾不得问,赶紧嚼一嚼喂饿得发慌的姐姐。

宁愿大人饿死,也不能饿死孩子啊!

第二天,父亲听见后街上“三麻子”家里的在大街上跳着脚骂街。

“哪个挨天杀的啊?俺刚种上的果子(花生)就扒着吃了,你吃上不怕烂肚子啊?……”

“挨天杀的啊!俺就是这些果子下种啊!……”

父亲明白了,比划着问四叔昨天花生米怎么来的?举起手来作打他状,四叔吓坏了,指指姐姐,指指天,指指自己的心口,那完全是为了姐姐啊!父亲抱着四叔就哭,比划着示意四叔不要再干那种事情了。

离芒种小麦夏收还早,爷爷眼看无论如何不敢再这样让姐姐在这里待下去了。爷爷真舍不得姐姐,毕竟是大爷留下的唯一后人。但如果姐姐不回去,真在这里饿出毛病或有什么意外,那怎么对大娘交代?

“实啊,你还是把渠再送回你嫂子那边吧,我们实在是不敢让孩子在这里跟着挨饿了,他们那边毕竟比我们强啊!”爷爷对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