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0页)

“王大叔,这好好的,怎么又审查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当年郑有德审查过,是给日本鬼子干过催粮催款的事情,但没有杀过人放过火,以后又给国民党送信炸山上炮楼子立了功,这当时有李仕昌作证。”老曹鬼当头一闷棍,慌不迭地争辩。

“这就对了,你不还是给国民党送信吗?押到大队,慢慢审查。”王成才说。“搜!看有没有窝藏的手枪之类的东西?”四清队员说。

“那手枪当年已被郑有德带人收去了。”如胭跑出来说。

“好好搜一搜,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四清队员安排说。

大队门口,高守诚正在贴关于愤怒声讨四川恶霸地主刘文彩的宣传画,脚边放着一大桶加着面粉熬过的石灰水。三麻子的儿子高德清给他帮忙,并监视他。

“大叔,你写的字真好!教我吧!你这么老实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敌人啊!”高德清说。

“三青团时是为了挣口饭吃,早知这一辈子翻不了身,干那东西干啥啊!孩子,好好上学。没文化怎行呢?”高守诚叹口气说。他把刘文彩的画贴上,拿起刷子,“来,你刷个‘清政治’我看看。”

正巧王成才押着老曹鬼到大队看到了,“哎!哎!你小子怎么看的?怎么倒过来了?要注意和他们划清界限!”王成才训斥高德清。

一阵小雪过后,冬日的太阳懒懒的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慢腾腾地冒出,山上、树上、草垛上、屋顶上粘了一层薄薄的像白糖一样的晶莹的东西。风吹过,扬起的霰粒像细细的盐粒撒在行人的脖子里。父亲缩着脖子把宽松的破棉袄紧了紧,夹了张铁锨准备出工。刚走到老槐树底下,被从东面走来的王成才喊住了。

“仕途,今天别出工了,先来大队趟。”

父亲一惊,从日本鬼子到国民党到现在,大队只要喊你,准是“夜猫子进宅——没好事”!

大队部里,冷凄凄的。

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沿途庄稼长得好,风吹麦浪涌波涛。党派我到陈庄当支书,千斤重担肩上挑。落后村面貌要改变,党的指示要记牢……

哎呀,我的何书记呀,原来您在这儿呀,把我找的好苦哦!从东庄到西庄我到处把您找,找了这么大半天才把您找着,您看我这两只脚都起了泡,衣裳都湿透了,我的周身汗水浇……

大队喇叭里,一早播放着评剧《夺印》。

一会儿又换成劫夫作曲的《我们走在大路上》,把个冷清清的早上吵得热热闹闹。

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洪流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你就是李仕途?我问你,当年你大哥李仕昌三番五次顽固不化投靠国民党,是怎么回事啊?现在村里有人说,你大哥跑到台湾去了,你和你大哥还有没有来往?”四清队长孙业富穿着个黄色大衣,仰着头,担心那黑糊糊的炭火会突然窜出一股火焰来烧掉他翘翘的美丽动人威武的两撇胡髭。他蹲在一个火盆边,两手不住地呵着搓着,边大声问着父亲,试图压过窗外的喇叭声。

“哎呀,孙队长,我大哥早就死了,这是村里李福成带回来的信。我嫂子也带着孩子改嫁了。再说,我们一直和大哥划清界限,怎么突然冒出我大哥还活着呢?真要是活着就好了!这些年大哥就是没死,也一直没收到他的信啊!”父亲急着争辩。

恰好朱功深进来了。

“孙队长,这我证明。李仕昌当年虽干国民党,但没干什么坏事,还积极抗日。我看这事就到此吧!”朱功深说。

“哎,老朱啊,你的思想意识怎这么狭隘啊,刚当上书记要好好提高啊!”孙业富说。“你的事情先这样,但要注意改造,提高思想。告诉王成才,安排他去挑大粪吧。好好改造!”

寒冷的冬天,矮小个头的父亲挥舞着大镢在刨生产一队的牲口粪池。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块,一镢下去,白花花的夹着黄不拉叽的粪四处飞扬,父亲头上冒着热气,不顾四飞的脏粪,没个口罩,偶尔溅到嘴上。然后装到小推车上,推到村南边的大粪场。最难闻的是挖学校的粪坑,屎尿混合在一起,带着冰凌碴子,似冻非冻,不小心就溅到身上。

一天,父亲从学校挑了一担尿,晃悠悠刚出校门口,路滑一脚没踩好,“哐啷”一下子,连人带桶倒在地上,父亲蹭得满手是尿,屁股上也满是尿。正当他拾起粪桶用担杖勾起准备走时,远处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口号声。

“打倒汉奸老曹鬼王二!”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四清运动万岁!”

“打倒四类分子!保护无产阶级专政!”“打倒小偷,保护集体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