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10页)
父亲就把这几天闷在肚子里的和那妇女的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了天曙。
“仕途啊,我先问你,你是怎么看待这事情的?”天曙问。旷野寂静,只有两个时明时暗的烟头。
“唉!大爷爷。你看我这个年龄了,家里穷得叮当响,大哥成分不好,四弟又得过麻风,也确实不好找。我如果不找,还妨碍我五弟找。五弟年龄也大了。”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但是,你想,如果和她成了,她带着三个孩子,我能养过来吗?现在就我们弟兄俩还好说,又来四张嘴,三个孩子又不能挣工分,只张着嘴吃。大爷爷,你说呢?”
“仕途啊,首先我觉着这是好事。那女的我很熟,就在我房后面不远住,人长得很标致,也能吃苦。王友死了,带着三个孩子两年多了,确实不容易。你不想一想,你这个年龄,如果再去找黄花大闺女,还能找到吗?我的看法,人家能看得起你就不错了,如果她不带着三个孩子,没有累赘的话,人家也不会嫁给你的。”天曙说着也猛“吧哒”了几口烟,呛得咳嗽了几声。
事实也确实如此。母亲要不是在那种活不下去的时候,怕是也不会看父亲一眼的。我们一家祖辈个头都比较高,都一米八左右,但就是父亲矮,长得又一般,一只眼失明。而母亲个头比父亲还高,年轻时候身材窈窕,肌肤胜雪,双目顾盼如一泓清泉,虽是农村姑娘出身,亦不失清雅高华的气质。记得母亲50多岁的时候,还能找到她年轻时的风韵。因此在母亲眼里,要不是三个孩子,自己嫁给父亲还真是委屈。原来的丈夫毕竟高大英俊,大哥就是母亲前夫的模子,我记得大哥年轻时一张相片,与毛泽东在陕北时斯诺给他拍的那张相片几乎一模一样。
“是啊,这我想过。可这三个孩子确实感到头大。我担心我养活不过来,就成了罪人了。再说,他要来了,我还要和他生孩子,那就不是三个孩子的问题了。”父亲抓挠搓揉着长乱的头发,像是要从里面揪出答案来。
“仕途啊,这事就你的不对了。你如果这样考虑就自私了。人家带着三个孩子,我们不帮忙,总要有人帮忙,说不定她嫁给另一户人家还不如嫁给你。这事不错,就这样定了。改天我去替你说。”天曙说着,又卷起了一支烟点上。
“可大爷爷,你想一想,她就是来了,我这里也一间半屋也盛不开啊。这事还是小心慎重!”父亲说。
“我说仕途啊,你要是再唆,我可掌你嘴巴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她那里不是有住的地方吗?你先到她那边住啊。就这样定了,你等我信。”天曙说。
“啊,我不成了倒插门了!”父亲惊愕。
“谁说让你倒插门?你先过去住两年,再自己盖房子啊。笨蛋!”天曙说。“好,就这样,我该走了。”天曙起身扛枪。
为了此事,父亲又专门跑到宪林表爷爷那里去。自从流亡回来,爷爷和父亲一直没有忘记表爷爷在危难之际不遗余力的帮助。“没有你表爷爷就没有我们这一家人啊!你们一定不能忘了你表爷爷。”父亲经常重复感叹着。每年年后走亲戚,爷爷和父亲第一个先拜望的也是表爷爷,豪爽的表爷爷总是烫上老酒,爷几个喝到天昏地转。爷爷死后,父亲只要有时间,有点好吃的,哪怕是老家树上柿子收获了,上坡抓了个野兔,打了几只斑鸠,也要步行20多公里给表爷爷送去,以示感恩之心。二姑夫和二姑及几个表兄在1960年修建牟山水库而移民吉林,表爷爷很感孤独,对父亲的到来更是高兴。
“老二,边喝酒边说。”表爷爷盘腿坐在炕上。
“表叔,你看这事怎样?”父亲向表爷爷说明事情原委。
“老二啊,我看天曙说得很有道理。就这样吧,抓住机会,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你爷没有了,表叔替你做主。”表爷爷“溜”一口。
降媚山东石灰窑烟雾腾腾,砸石头的,运石头的,一片繁忙。父亲躬着矮小的身子,手执长长的带着钩子的钢钎在哗啦哗啦地掏窑。随着上下不断地掏动,滚烫暗红色的生石灰不断落到宽大的手推车上,阵阵白色的浓烟气浪随着生石灰块扑面而来,没有隔尘面罩,父亲嗓子呛得干辣干辣的,满脸白灰,像涂了一层白色面膜,只得掏一会儿就跑出来喘口气。
“仕途,仕途。”天曙在窑顶上喊。
“上来,上来,今天你别掏窑了,洗把脸,换衣服,和她去田庄见你未来的丈母爷。她人在村西头大湾边等你。”天曙说。
父亲收拾好到村里供销社代卖点赊了两斤糕点赶到村西口时,母亲已在那里等他了。父亲今天发现母亲确实是够漂亮的。已有三个孩子35岁的人了,看上去一点都不老,挽着发髻,干净利索,上身蓝色方格褂子,下身灰蓝色裤子,像一棵刚刚拔出的白菜,给人一种很鲜嫩的感觉。脚穿矮跟布鞋,即使这样也比父亲高出得多。白白的脸上一双嫣然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着,如桃花丛中挥舞翅膀飞逐的蝴蝶。也许是整日劳累,身上没一点赘肉,走起路来很有那种城里大家闺妇身材款款婀娜如柳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