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8/10页)

“你和谁结婚啊?”老头眼还是向上翻着。

“和她,和她。”大姨赶忙推了推母亲。“证明信呢?”老头又问。

“在这儿,在这儿,这是我的。”父亲呈上,母亲也拿出来。

“在这以前,你们俩有没有怀孕生过孩子啊?”老头一边拿出一张纸,一边问。“没有,没有。当然没有。”父亲赶紧说。

“那就好,擅自怀孕,无故添加人口,抢占劳动人民的饭碗,那可是有罪!”老头说。

“好了,我给你们念念:

李仕途,男,35岁,李春香,女,34岁。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飞水公社人民委员会。1966年4月20日。”

“要团结,不要分裂!好了,拿着。”老头把两张纸递给父亲和母亲。父亲接过那精美的奖状式的薄薄的纸来,手有点哆嗦。

这就是结婚证啊!顶端对称横挂着三面红旗,红旗中间是飘逸洒脱的橄榄枝。旗的下面,左右各一只鸽子,口衔橄榄枝,展翅欲翔,寓和谐美满。证书的两边各一把金黄色的饱满丰实的麦穗,麦芒直上与红旗相接,浑然一体。环绕麦秸的是缠绵的火辣辣的红玫瑰,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正绚丽开放,那多情纯洁富贵的百合,真个让人感觉到了“百年好合”。还有那永恒的紫罗兰,朵朵相拥,庄重典雅。麦穗的最下端是几个裂了口的石榴,鲜红鲜红的石榴籽欲蹦而出,寓多子多福,子孙满堂。父亲登记时离文革风暴还有一个多月,几个月以后的结婚证上便多了“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等各式各样的毛主席语录。

就这样,父亲在1955年秋天收地瓜看到的那个敲锣打鼓跟王友结婚的人,在11年后嫁给了父亲,成了我的母亲。

“走,到我家吃面条去,给你们祝贺。难得我妹妹又有人了。”大姨说。

“姐姐,不了,孩子还在家里呢。这里还有糖块,你拿去给孩子吃,我们先回去了。”母亲说。

“好,我先回去了,老六还在家里等着吃奶。”大姨说。和大姨分手,父亲和母亲往家赶。

“中午到我那边吃面条,我擀,你把仕才也叫上。应该到你那边去,但我还得看孩子,还是到我那边吧。”母亲建议说。仕才是我五叔。

“行。我想,这样行不行?等拾掇完(冬季农闲)了,我们就结婚,仪式简单一点,那时有时间,现在开春都太忙了。再说,这样,我是想,隔三差五去帮你干活,先和孩子慢慢接触,突然在一起,他们怎接受得了?”父亲说。

“行,反正已经登记了。”母亲说。

冬季来临,冰封大地,降媚山和使狗河一片肃杀。除了红旗猎猎到处飘,农业学大寨,农田水利建设外,生产队没多少活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半年多了,那是政治斗争,那是当权派的事情,什么“井冈山派”“保皇派”“造反派”,整天你争我斗,显示出了中国人高超的人玩人的本领。这一切没有耽误父亲的结婚大事。

阴历十一月二十日,父亲找到支部书记朱功深。

“四弟,我登记半年多了,想后天举行结婚仪式,反正都这么大年纪了,简简单单。我想请你去给主持一下。”父亲说。

“好啊,我把村里的锣鼓家什找出来,让学生敲着。不管怎么说,结婚是人生大事。哎,你说仕昌是真死了?他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到现在还想他。”

“四弟,仕昌肯定死了,不然,无论如何总得给个信吧。那孩子是见不上了。唉!我也想啊!好好的一个大家庭,就剩下我和仕才在家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天飞飞扬扬,飘起了雪花。一开始霰粒般打在脸上,慢慢成片成片地轻舞着。父亲的婚礼在门前东边的老槐树下举行,大狸猫用锤子把一个大钉子楔在树上,挂上村委备用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像后上方是一个用布条拉起来的会标——“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几个人忙着摆上长条桌,就成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现场。

父亲、母亲胸戴红花,所有人都手持红语录本聚集在毛主席像下面。父亲婚礼的事情范围很小,只是举行个仪式,来的亲戚只有大姑、宪林表爷爷和父亲的两个舅,其他都是三叔、三婶等本家兄弟家里的人和一些平常关系不错的社员。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历史规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

“下面我宣布:李仕途、李春香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婚礼由朱功深主持。“结婚典礼第一项:全体立正!祝毛主席万寿无疆!齐唱《东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