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23页)

“是野人吧?”一个人问道。

“野人怎么会有武器呢?又怎么会住茅草屋呢?又不是哪个村落留下的遗迹,除了我们自己部队耕种的那块山地外,没有坡地的痕迹。不过最重要的是,人的笑声不可能是那个样子的。”

“说不定是阿松呢?阿坚,你觉得呢?”

“哪个阿松?”阿坚问道。

“还能是哪个阿松,疯子阿松呗,你忘了,那个卫兵团的。他疯了以后,1971年,咱们团回营地的路上,快走到90号公路的丁字路口的时候,他就躲到森林里去了,离这里特别近。”

“啊,阿松……想起来了。差点忘了,那家伙发起疯来就狂笑,听起来让人冒冷汗。”

有人说,树林中有些诡异的溪流,喝了里面的水就会生病,甚至发疯。但是阿松变成疯子是因为弹片打进了脑子,团里的医生是这样说的。阿坚想起他们团曾遭轰炸,死伤惨重。唯有阿松毫发未损,只是不停地喊头疼。医生给他开了感冒药,但是并无好转,反而更疼了。

一天晚上,全团被阿松的笑声吵得难以入眠,大家全体出动搜捕他,想送他去医治。别看阿松是个疯子,躲藏的能耐可不小。偶尔从树丛中传来他的笑声,像是在嘲笑大家,可笑声中充满忧愁,让人无比伤感。搜索追捕了一个月后,毫无结果,他藏进了森林深处,完全没了踪影。人们说,弹片在人脑里不会静止不动,而是游离其中,在大脑的沟沟壑壑间来回穿插,让人癫狂。

然而,现在谈起300号高地脚下的魔鬼的笑声,阿坚很难再想起阿松,他想到的是阿广。9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那份苦痛深入心田,生根发芽,哀思久驻,悲情不散。

总的来说,现在阿坚已经开始相信鬼影魂魄之说,相信深山丛林处传来的奇怪笑声是真的。

当阿坚和另外一些人快到茅草屋时,那个鬼影发出了笑声,惊悚的笑声像是一种警告,让一行人止步不前。

“你是谁?”阿坚大声问。

“出来吧,我们是你的战友。我们已经找了你很久,找遍了丛林。”

他们对着那茅草屋喊话,可是没有任何回音。周围林木参差,林间空地上则野草丛生,一片荒芜景象。只有山间的河水声传来,汩汩不断,犹如祈愿声。

“我们想告诉你,已经打完仗了,和平了。”阿坚轻声说道。之后,他能感觉到那个孤魂野鬼的眼睛透过茅草墙壁扫过人群,最后落到了自己身上。

“让我们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吧。”阿坚又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传来了一阵可怕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在笑,还是在哭泣吼叫,或者是失去理智后的呼号?那笑声绵长不断,听起来狂野不羁,又牵扯着大伙儿的心,好像并不只是笑声,粗哑之中还有微微颤抖。

他们就这样一直等待着,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这笑声减弱了几分,阿坚才镇定地走到茅草屋边。

茅屋嘎吱嘎吱作响,阿坚他们都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屋中有些东西从后门跑掉了,他们——也就是说不止有一个黑影,蹿出去飞跑,消失在齐人高的草丛中,在草上留下了一线痕迹。黑影所经之处,惊鸿嘶鸣。

“那边!”一人脱口而出。

在一片草木交接的空地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鬼影,不可言状,充满神秘,在阳光下一掠而过,又黑又长的头发凌乱地飞舞着。还有一个鬼影,但是由于它伏地而跑,只露出如鳝鱼一般黑漆漆的后背。

现实和幻觉交织在一起,像深绿色的林间交汇的两股流水。

在寂寥无人的森林,阿坚依稀有些怅惘,他停在房门外的一个箱子前,里面存着少许稻米、食盐和药物。但是,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觉得很不解,箱子还留在那里,恐怕没有人碰过。

“他们怀疑是陷阱,”有个人说,“他们害怕,所以不敢碰我们给的东西。”

“‘他们’?也就是说是人了?”

透过门上的小孔,大家看向屋内。睡觉的地方放着一些美国佬用的那种草垫。三个大石块在墙角垒成了一个灶台,四周散落着木薯皮和玉米芯。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味,微微夹杂着人住过的气味。

“这个……”阿坚近乎虔诚地从草垫上捡起一把用飞机上的铝片做成的梳子,梳子的齿缝间夹着几丝又长又软的头发。

“看来不是鬼,也不是野人。”

“那是谁?”一个人悄声问道,“是伪军还是逃到山林里的我方军人?”

无人应答。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全组都尽力寻找他们。但那两个疯子好像凭借树林的掩护,神秘地隐藏了起来。虽然有时似乎能听到随风飘来的笑声,但始终无法判断他们的方向。有人怀疑他们是一男一女,是一对野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