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34/39页)

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

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

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173],如何?”

先生曰:“‘夫我则不暇。’[174]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

日孚悚然有悟。

【译文】

梁日孚问:“朱熹认为居敬和穷理是两件事,而先生认为两者是一件事,为何?”

先生说:“天地之间只有一件事,何来的两件?如果从万物分殊的角度来看,《中庸》说‘礼仪有三百条,威仪有三千条’,又何止两件事?你且说说看,居敬是怎么一回事,穷理又是怎么一回事?”

梁日孚说:“居敬是存养的功夫,穷理则是穷究事物的道理。”

先生说:“存养是存养什么呢?”

梁日孚说:“存养是存养心中的天理。”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那存养也就是穷理了。”先生接着问,“你再说说如何穷究事物的道理?”

梁日孚说:“例如侍奉双亲便要穷究孝的道理,辅佐君主便要穷究忠的道理。”

先生说:“忠和孝的道理是在君主和双亲的身上,还是在自己的心上呢?如果在自己的心上,也只是穷究自己心中的理罢了。你且说说看什么是敬?”

梁日孚说:“专一就是敬。”

“怎样才是专一呢?”

梁日孚说:“好比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做事便一心在做事上。”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喝酒便一心在喝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这是追逐物欲,怎能算是居敬的功夫呢!”

梁日孚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专一的一指的是天理。专一便是一心在天理上。如果只知道专一,而不知道一就是天理,有事时就会追逐事物,无事时就会心中空空落落。只有无论有事无事,一心都在天理上用功才可以。所以居敬也就是穷理。就穷理的专一之处而言,便称之为居敬;就居敬的精密之处而言,便称之为穷理。并不是在居敬之外还有个穷理的功夫,在穷理之外还有个居敬的功夫。两者的名称虽然不同,其实只是一个功夫。好比《易》中所说的‘恭敬可以使人的内心正直,道义可以规范人的外在行为’,恭敬就是没有事情时候的道义,道义就是有事情时候的恭敬,两句话说的是同一件事。例如孔子说‘以恭敬之心修养自己’,便不需要再说道义了;孟子说‘积累道义’,便不需要再说恭敬了。如果能够领会,随便怎么说,功夫都是一致的。如果拘泥于词句,不知道功夫的根本,就会支离破碎,功夫也没有下手处。”

梁日孚问:“那么穷理为何就是尽性呢?”

先生说:“心的本体就是天性,而天性就是天理。穷尽仁的道理,就是要使得仁达到极致;穷尽义的道理,就是要使得义达到极致。仁与义是人的天性,所以穷理就是尽性。如孟子所说的‘扩充恻隐之心,仁的作用便会源源不竭’,这就是穷理的功夫。”

梁日孚说:“程颐先生说‘一草一木也都有各自的道理,不能不仔细研究’,对吗?”

先生说:“‘要是我就没空去做这个功夫。’你姑且先去修养自己、体会自己的性情,只有先穷尽人的本性,然后才能穷尽事物的本性。”

梁日孚猛然有所省悟。

【一一九】

惟乾[175]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

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译文】

惟乾问:“知为什么是心的本体?”

先生说:“知是天理的灵动之处,就其作为天地的主宰而言,就称之为心;就天所赋予人而言,就称之为性。孩童没有不知道亲爱父母、尊敬兄长的,只是由于心的灵动之处能够不被私欲蒙蔽、充分地发挥出来的缘故,就是完完全全的心的本体,就能与天地同德。除了圣人,所有人的心体都多多少少被蒙蔽了,所以必须通过‘格物’的功夫来致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