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33/39页)
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力,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译文】
黄诚甫向先生请教《论语》“女与回也,孰愈”一章。
先生说:“子贡博学多识,在闻见上下功夫,颜回则在心性上下功夫,所以孔子通过设问来启发他。然而子贡所回答的,只停留在所见所知上,所以孔子只是感慨叹息,并没有称许他。”
【一一五】
“颜子不迁怒,不二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译文】
“颜回不迁怒于人,同样的过错不犯两次,这也是有‘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的心体才能做到的。”
【一一六】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
又曰:“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译文】
先生说:“种树必须先培育树根,培养德性必须先存养本心。想要树木生长,必须在初生时就删剪繁枝;想要德性隆盛,必须在初学时就摒弃外在的爱好。如果除此之外还喜好诗文,那么精神就会渐渐转到诗文上去。凡是各种外在的喜好,都是这样的。”
先生又说:“我这样论述学问,是无中生有的功夫。诸位如果相信,便要立志。为学之人有一个为善的念头,就像是树的种子,既不要去助长它,也不要忘却它,只管慢慢培育,自然会日渐生长起来。生机一天天旺盛,枝叶一天天繁茂。树木初生时,便会长出多余的繁枝,必须加以剪去,然后根干才能粗壮。初学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立志贵在专一。”
【一一七】
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
先生曰:“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日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译文】
在论及先生的弟子时,谈到某人在德性存养上下功夫,某人在知识见闻上下功夫。
先生说:“专注于德性存养的人,每天都会发现自己德性上的不足;专注于知识见闻的人,每天都会发现自己知识的富余。每日发现自己德性不足的人,德性便会日益富余起来;每日发现自己知识富余的人,德性却会日益不足。”
【一一八】
梁日孚[171]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172],何如?”
先生曰:“天地间只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论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穷理是如何?”
曰:“居敬是存养工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
曰:“存养个甚?”
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
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曰,“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
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
曰:“忠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
曰:“只是主一。”
“如何是主一?”
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
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
日孚请问。
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