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7页)
“是,男爵老爷!”亚克斯回答说。他坐直身子,还试图在被子里把两只无力的脚跟靠在一起。
“请您原谅!”他补充说道,“我想,明天将是我的大限日!”
“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我肯定!”
“我在等神父,男爵老爷!”
“是的,是的,”冯·特罗塔老爷说,“他会来的,还早着哩!”
“他已经在路上了!”亚克斯回答说,听口气仿佛正眼看着神父向他走来。“他就要来了。”他接着说。突然间他似乎忘了地方官正坐在他床前。
“老男爵老爷是怎么死的,”他继续说道,“我们大家都不知道。那天早晨,也许是在前一天,他走到我院子里说:‘亚克斯,那双长筒靴哪里去了?’是的,那是前一天的事,因为那天早晨他再不需要它了。不久冬天就来了,那是一个十分寒冷的冬天。我相信我能熬到冬天,冬天就快要来了。我只是需要一点耐心罢了!现在已经是七月,不错,是七月,六月,五月,四月,八月,十一月,然后是圣诞节,我想我还能出门。行军,连队,前进!”
突然他停了下来,熠熠闪光的蓝色大眼睛像隔着一层玻璃窗似的看着地方官。
冯·特罗塔老爷尽量帮老人轻轻地靠在软垫上,亚克斯的上半身却挺得笔直,硬邦邦的。只有他的头在抖动,深蓝色的睡帽也抖个不停,又高又黄又瘦的前额上沁出了闪闪发亮的小汗珠。地方官不时地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汗,但是新的汗珠不断地往外渗。他握着亚克斯老人的一只手,仔细地看他那宽大的手臂,手臂皮肤微呈红色,斑驳老皮已经开裂;他仔细瞧了瞧老人的大拇指,大拇指很突出,也很有力。然后,他把老人的手小心地放到被子上,回到办公室。他命令行政公署的侍从去请神父和一个看护的修女来,吩咐希尔施维茨小姐去亚克斯床边守着。然后叫人取来帽子、手杖和手套,在这个不寻常的时刻去公园散步,这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很快又从栗子树的浓荫下折回家。走到家门口时,他听到神父银铃般的祷告声。他摘下帽子,低着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些过路人也停了下来。神父来了。地方官走过过道,有几个过路人还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进去,向侍从打听到,原来是亚克斯老人快要死去。小城里的人都认识他。他们静默了几分钟,向这位即将要离开人世的老人表示敬意。
地方官径直走过院子,进了弥留者的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在昏暗的房间里寻找放礼帽、手杖和手套的地方,最后把这些东西放在分层次的格子里,放在盘碟和瓦罐之间。他先叫希尔施维茨小姐出去,然后在床前坐下。
此刻,太阳高悬空中,阳光在地方官官邸的大院子里洒下一片金黄,并透过窗户照进了亚克斯的小房间。白色的短窗帘挂在那里好似一块小围裙系在窗玻璃前,沐浴着阳光,充满生机。金丝雀在不停地欢唱。光滑的地板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明亮的光泽。一缕阳光照在床尾,白被子的下半截这时一片金光,显得十分圣洁。阳光从床尾一直爬到床边的那堵墙上。阵阵微风不时地吹过院子里的几棵老树,它们的年纪可能和亚克斯的年纪相仿,或者比他还老。它们日复一日地把亚克斯保护在它们的浓荫里。微风吹过,树冠沙沙作响,亚克斯似乎听到了这些声响。
他坐起身,说:“对不起,男爵老爷,窗户!”
地方官打开窗户,院子里五月的欢快气息立即钻进了这个小房间。树叶沙沙地响,微风轻轻地吹,西班牙黑苍蝇在肆无忌惮地嗡嗡地叫,云雀在蓝色的碧空中欢唱,金丝雀也飞出去了。不过,它似乎只是想证明自己还能飞,因为它不久又回来了,飞落在窗台上,使劲地啼鸣起来。此刻,室内室外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亚克斯从床上俯下身子,一动不动地侧耳聆听。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在他苍老的前额上闪着晶莹的光亮。薄薄的嘴唇慢慢地张开。起先他只是默默地微笑,然后眯上了眼睛。他瘦削的红面颊起了很多皱纹,看上去像一个调皮的老头儿,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细细的咯咯声。他笑着,笑个不停,笑得软靠枕都微微地抖动,连床垫也发出了轻轻的喘息声,地方官也不禁微微地发笑。是啊,死神像快乐的春姑娘一样来到亚克斯老人跟前。
亚克斯张开干枯的嘴唇,露出稀疏的黄牙。他抬起手,指着窗户,继续咯咯地笑,还晃着脑袋。
“今天天气真好!”地方官说了一句。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亚克斯说,“穿着一身洁白,骑在白马上。他为什么骑得那么慢呢?看啊,看啊,他骑得多慢呀!多好的天气呀!多好的天气呀!你不想更近一些吗?过来呀,快过来呀!今天天气真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