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7页)
亚克斯打开窗户,用平常那种熟悉的健康的声音喊道:“我很好,男爵老爷,我完全恢复健康了。请您原谅,别再为我操心了!”
“噢,那真是太好了!我真高兴,我高兴极了!从今天起你要以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我更乐意叫亚克斯呢!”
冯·特罗塔老爷既为这件奇妙的事而感到兴奋不已,又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他重新回到凳子上坐下,请求修女留下来,以防万一;并问她是否见过像他这样大年纪的人病好得如此之快。修女低下头,目光盯着念珠,手指拨弄着珠子,回答说,痊愈和生病,快和慢,全都掌握在上帝手里。上帝的意愿时常会怜悯那些濒临死亡的人,并重新赐予他们健康。地方官多么希望能听到一个更为科学的解释。他决定明天请教本区的专职医生。
他去了办公室。虽然压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一股难以言状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他没法再安心工作了。卫队长斯拉曼已经等了他很久。他就科索沃人的庆祝活动一事向卫队长做了些指示,既不严厉,也没有特别强调。冯·特罗塔老爷突然觉得,W区和帝国所面临的威胁似乎比上午要小一些。
他和卫队长才告别,又马上把他叫了回来,对他说:“听着,斯拉曼,您听说过这样的事吗?亚克斯老人今天上午看上去是一个快要死的人,现在居然又没事一样,非常健康,非常快活!”
不,卫队长斯拉曼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地方官问他是否想去见见这个老头,斯拉曼说他当然想去。于是,两人一起走进了院子。
亚克斯坐在他的小凳子上,面前放了一长排皮靴,一双双地放得整整齐齐。他手里拿着刷子,使劲地把装在木匣子里的鞋油挤在刷子上。地方官走到他面前时,他想站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冯·特罗塔老爷就已经将两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了。他拿着刷子,快活地向卫队长敬了个礼。地方官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卫队长把枪靠在墙上,也坐了下去,但与地方官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亚克斯仍然在小凳子上刷长筒皮靴,动作比平常要更加平和而缓慢。修道院的修女则坐在小房里作祷告。
“我想起来了,”亚克斯说,“今天我对男爵老爷称‘你’j了!我突然记起来了!”
“没关系,亚克斯!”冯·特罗塔老爷说,“那时你在发高烧嘛!”
“是的,当时是一个死人在说话,我说了假话,您得关我的禁闭,卫队长先生,因为我的真实姓名是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不过,我更乐意人们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亚克斯这个名字,我的银行存折放在军人记事册的下面,这是为葬礼和做弥撒准备的,存折上用的也是亚克斯这个名字。”
“时间还够久的!”地方官说,“我们还可以等嘛!”
卫队长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擦了擦前额。
亚克斯把所有的长筒皮靴擦得亮亮的。他感到有点寒意,便走进屋。再走出来时,他身上裹了一件冬天穿的毛皮大衣。夏天下雨时,他也会穿它。他坐到凳子上。金丝雀跟着他,在他银灰色的头顶上方扑扑地飞着,寻找了一会儿栖息的地方,而后蹲到挂着几条毛毯的横杆上,叽叽喳喳地唱了起来。它的歌声唤醒了躲在几棵树冠里的千百只麻雀。短短几分钟时间,空气中响起欢快而有趣的鸟语交响乐。亚克斯抬起头,无不自豪地倾听着他的金丝雀那骄傲的王者之歌。的确,此刻,金丝雀的声音最为响亮。
地方官微微地笑了。卫队长拿着手帕捂着脸,哈哈大笑。亚克斯咯咯地笑着。连修女也停止了祈祷,对着窗外笑。下午金色的阳光照在横梁木上,照在高高的树上,树冠上呈现出斑驳的光影。蚊子也开始成群地飞舞着,显得十分疲倦。有时也会有一只金龟子嗡嗡地从坐着的人身旁飞过去,径直飞进树丛,或者飞向灭亡,也许飞到某个麻雀的嘴里。风越刮越大。鸟儿安静了。天空变成深蓝色,一朵朵白云也染成了玫瑰色。
“你上床休息吧!”冯·特罗塔老爷对亚克斯说。
“我还要把画像送到楼上去!”老头喃喃地说着走进去,捧起索尔费里诺英雄的画像,消失在昏暗的楼梯上。
卫队长目送着他,说了声:“奇怪!”
“是的,的确很奇怪!”冯·特罗塔老爷说。
亚克斯又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凳子跟前,令人意外地坐在了地方官和卫队长之间,一声不吭。他张开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将身子转向他,他已经把苍老的后脑勺仰在了靠背上,两只手放在座位上,皮毛大衣敞了开来。两条腿伸得僵直。拖鞋尖朝上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