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7/8页)

“你要那么多钱干吗呀?”楚克劳尔少校问道,但他马上又想到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他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回答他的问题。“您给令尊大人写封信!”楚克劳尔少校说。他觉得他说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报告结束了。

特罗塔少尉回到房里,坐下来,开始给父亲大人写信。没有酒这信是写不下去的。于是他下楼去了咖啡馆,要来了一杯“180度”,还有墨水、纸和笔。他开始写了。一封艰难的信,一封无法写的信。特罗塔少尉写了一个开头又把信给揉皱,接着又写,又揉皱,揉皱了又写。对于一个少尉来说,最艰难的莫过于要写下与自己有关的甚至对自己又危险的事情了。这一点在少尉特罗塔身上得到了证实。他早就厌恶军队的生活,但还保存着一个军人的虚荣心,所以还留在军队里。当他试图向自己的父亲描述这件复杂的事情时,他出乎意料地又变回了那个军校学生特罗塔,那时他站在父亲的阳台上听到《拉德茨基进行曲》时就决心为哈布斯堡王朝和奥地利献身。人的心灵是多么奇特,多么变化无常,多么复杂啊!

特罗塔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整件事写完。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玩牌的和玩轮盘赌的人已经聚集在咖啡馆。店老板布洛德尼茨先生也出来了。他那种恭敬的态度显得很不寻常,又十分可怕。他在少尉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这使少尉觉得这是在故意提醒他与卡普图拉克的纠纷,提醒那亲眼看到的见证。特罗塔站起来去找奥努弗里耶,他走到过道里,朝楼梯那里喊了几遍奥努弗里耶的名字,但没有听到回应。布洛德尼茨走过来说:“您的勤务兵今天早晨走了!”

特罗塔只得自己去车站寄信。半路上他想起奥努弗里耶没请假就走了。他所受的军人教育使他对勤务兵大为恼火。少尉自己也经常穿着便服不请假偷偷地溜到维也纳。也许,勤务兵只是上行下效而已,说不定有个姑娘在等着他。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把他关起来。少尉寻思着。但同时又觉得他并不是有意的,也不是真的要这么做。这只是一句机械的习语,只是无数机械性习语的一句,他们早就深藏在军官的脑袋里,代替了他们的思想,叫他们不假思索地做出盲目的决定。

不,勤务兵奥努弗里耶在村子里并没有心爱的姑娘。他有四个半公顷的土地,是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现在由他姐夫管理着。他曾把二十个十克朗的金币埋在地里,埋在小屋左边第三棵柳树旁,也就是通向邻居尼卡弗家去的那条小路上。勤务兵奥努弗里耶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先替少尉刷好制服,擦好靴子,把靴子搁在门前,把制服挂在椅上,然后就拿起樱桃木棍直奔布尔德拉斯基村。

他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小道两边生长着柳树。这是唯一的一条干路,因为柳树吸干了路基上的水分。小道的两边升起灰蒙蒙的、变化多端的、幽灵般的晨雾,一个劲地向他袭来,吓得他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还不停地用颤抖的嘴唇念诵祈祷文。尽管如此,他的情绪高昂,因为此时他看见了路左边的有着石板瓦屋顶的铁路大仓库。它还是在它原来的地方,这给了他某种安慰,于是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不过,这次是感激上帝的善心,让这些铁路仓库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

太阳升起后的一个小时,他来到了布尔德拉斯基村。他的姐姐和姐夫已经到田里干活去了。他进了他们居住的小屋,那是他的父亲留下来的。孩子们还在摇篮里熟睡。摇篮用一条系在天花板上的粗绳吊起来,绳头系在一个弯弯曲曲的铁钩子上。他从屋后的小菜园里拿了一把铁锹和一个耙子,出去寻找小屋左边的第三棵柳树。他站在门口,背对着门,眼睛望着地平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确认自己的右手臂朝着右边,左手臂朝着左边,于是他向左边走去,对着邻居尼卡弗家走去,走到第三棵柳树前便开始挖起来。他不时地朝四周看看,以便确认没有人在偷看他。没有,没有人在看他干什么。他挖呀挖。太阳升得很快,他以为已经到中午了,其实才上午九点钟。

他终于听到铁锹碰到了什么坚硬的、叮当响的东西。他放下铁锹,拿起耙子,把松动的土轻轻地翻起来,而后,他把耙子也放下,索性趴在地上用十个手指把松软又潮湿的泥土块扒开来。他先摸到一个亚麻布口袋,摸索着绳结,把绳结解开,拿出一块布,里面包着的就是他的二十个十克朗的金杜卡特。

他没有时间数了。他把这笔宝贝藏在裤子口袋里,去找布尔德拉斯基村的犹太酒店老板,即一个叫希尔施·贝尼福尔的人。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唯一的银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