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7页)
“我们就得想一些办法,叫人们感到高高兴兴的。”卡萝尔向她新结识的知心朋友维达·舍温大声嚷道。这时,她才发觉客厅里已是鸦雀无声,不用说,她的这句话谁都听到了。纳特·希克斯、埃拉·斯托博迪和戴夫·戴尔这时出神地在想些什么,手指和嘴唇在微微翕动着。她冷静地想到戴夫是在默默彩排他的那个“挪威人捉母鸡”的绝招,埃拉是在背诵《我昔日的情人》开头的那几行诗句,纳特则在一心琢磨着他那仿照安东尼的颇受听众欢迎的演说词。
“可是我偏偏不准在我的家里使用‘绝招’这个词儿。”她低声贴耳对舍温小姐说。
“你说得很对!你听我说,干吗不请雷蒙德·伍瑟斯庞唱一支歌呢?”
“雷米埃?那敢情好,亲爱的,他才是本镇感情最最丰富的歌唱家呀!”
“你听着,乖孩子!你对室内装饰很有高见,但是,你看人的本领就太差劲啦!当然咯,雷米埃的确爱在众人面前夸耀自己。但是,这个可怜虫——一心渴望陶醉在他所说的‘自我表现’之中,除了卖皮鞋,他一窍不通,从来就没有受过专门训练。但是他的嗓子还算不错。将来有朝一日他要是离开了哈里·海多克,不再寄人篱下,饱受嘲笑,我想也许他还可以露一手的。”
卡萝尔这才对自己目空一切的态度,感到内疚。她请雷米埃唱歌,警告那些即兴表演家们少来那一套“绝招”,说:“我们大家都要你唱歌,伍瑟斯庞先生。你是今儿晚上唯一由我特请登场表演的著名演员呢。”
雷米埃脸红了,只好当众承认说:“哦,他们都不要听我唱,”可是说着,他已在清嗓子,把他的那一方干净手绢从上衣的胸前口袋里往外抽出来一些,同时把手指插在马甲上的两个纽扣之间。
一是出于雷米埃的后台舍温小姐的盛情举荐,一是她本人也巴不得能“发现艺术天才”,卡萝尔当然是乐于欣赏一番的。雷米埃唱了《像小鸟一样飞呀飞》《你是我的小鸽子》和《乳燕离巢》三支歌曲,都是用礼拜堂里专门为捐款而献唱的那种男高音唱的,唱得相当糟糕。
卡萝尔实在替他感到害臊,不由得浑身发颤。她的这种感觉,犹如敏感的人听到一位滔滔雄辩的“演说家”说了两句俏皮话一样,或者就像看到一个发育过早的孩子品行不端,干了一件孩子们根本不应该干的事一样,叫人心里感到难受。
雷米埃半闭着眼睛时那副沾沾自喜、目空一切的神态,简直叫她哑然失笑,他那可怜巴巴的虚荣心,像一轮光圈一般,笼罩着他那苍白的脸孔、下垂的耳朵和蓬蓬松松的、黯然无光的头发——他的那副尊容,真是弄得她啼笑皆非。看在舍温小姐的面上,她尽量装出啧啧称赞的样子来;因为,舍温小姐是一心一意崇拜真善美的,根本不管它是否确实如此。
第三支乳燕曲一唱完,舍温小姐仿佛从心神恍惚的梦幻之中苏醒过来,舒了一口气,跟卡萝尔说:“我的天哪!唱得真棒!当然咯,雷蒙德的那副嗓子还算不上特别好,但他唱的时候放进了那么多的感情,你说是不是?”
卡萝尔只好厚着脸皮撒了一个大谎,然而并无独到之处:
“哦,是的,我真的觉得他的感情太丰富了!”
这时她已看到,听众们在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洗耳恭听了这么久之后,个个都是没精打采,再也不指望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了。卡萝尔大声喊道:“现在,我们来做一个傻子游戏,那是我在芝加哥学来的。请你们大家先把皮鞋脱掉。我说,脱掉以后,说不定你们会摔一跤,把膝盖骨、肩胛骨都给压碎了。”
大家虽然很注意听她说话,但都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有几个人皱着眉头,似乎在说:肯尼科特大夫的新娘子根本不懂礼俗,一天到晚净是吵吵闹闹。
“我要挑出几个最顽皮的人——像久恩尼塔·海多克和我本人——来充当牧羊人。剩下的,就是你们,都算作狼。你们脱下来的皮鞋,就算是羊群。狼都到客厅外面的门廊去,牧羊人把羊群三三两两散放在客厅里,哪儿都有,然后就把所有的电灯都关掉。狼从门廊里爬进来,在黑暗中想方设法从牧羊人手里把羊群抢走。牧羊人除了不准用嘴咬人和用棍子打人以外,想做什么动作都是允许的。最后,狼要把逮住的羊群通通赶到外面门廊去。这个游戏,所有的人都得参加!现在就开始!请把皮鞋脱掉!”
这时大家面面相觑,等着谁头一个脱鞋。
卡萝尔一下子把她的银色便鞋踢掉了,尽管大家睁大眼睛瞅着她的脚丫子,她却满不在乎。维达·舍温虽然面有难色,但是很讲朋友情义,还是把她的高筒黑皮鞋解开了扣子。埃兹拉·斯托博迪哈哈大笑着说:“见了你,老头儿真要吓一跳!你简直就像19世纪60年代和我一起骑马的那些野丫头呀!要我光着脚丫子访友拜客去,实在不大习惯,不过,既然现在来了,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埃兹拉突然呐喊一声,刷地用一个很漂亮的姿势,就把他脚上的半筒松紧鞋给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