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这一下其他那些客人也在一片吃吃的笑声中各自把鞋子脱下来了。
“羊群”都被关进圈里去了,那些胆怯的“狼”在黑暗中爬进了客厅,时而发出尖叫声,时而伫立徘徊不前,“它们”虽然不像平时那么冥顽不灵,但还是漫无目的地朝着一个伺机行动的敌人——一个活动范围和威胁性越来越大的神秘的敌人——前进。“它们”东张西望,很想找到一些界标,“它们”到处乱摸,忽然摸到了正在滑动的,但似乎又不跟某一身体连在一起的胳臂,“它们”不由得惊喜交集地瑟瑟发抖起来。真正摸得到的东西一下子不见了,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又是“狼”的嗥叫,又是人的呼喊。随后,久恩尼塔·海多克禁不住高声大笑,盖伊·波洛克也大吃一惊,“噢哟哟,快走开!你在剥我的头皮!”
卢克·道森太太尽管四肢不大灵活,还是飞快地匍匐爬行,来到了安全地带——灯光通明的门廊,呜咽着说:“我敢说,我一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她平日里那种端庄稳重的风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高兴得一个劲儿喊着“我一辈子都没有”。这时候,她看到客厅的门已被看不见的手打开,一双双鞋子从门里扔了过来,又听到黑咕隆咚的门后面传来了呻吟声,碰撞声,有人还在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有的是鞋子。快过来,你们这些狼,哦!快过来啊!”
卡萝尔突然把严阵以待的客厅里的电灯都打开了,发现有一半人正贴着墙沿坐着,在双方激战过程中,他们很狡猾,始终作壁上观,而在客厅中央,肯尼科特正在跟哈里·海多克进行搏斗,——他们上衣的领子都被扯破,蓬头散发几乎把眼睛也盖住了。在久恩尼塔·海多克的步步进逼下,貌似猫头鹰的朱利叶斯·弗利克鲍先生正在往后退却,他平时不苟言笑,这会儿就竭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盖伊·波洛克胸前的深褐色领带,已经搭在他后背上了。年轻的姑娘丽塔·西蒙斯的网眼上衣,已经掉了两个扣子,竟使她丰满的肩膀往外袒露得太多,简直为戈镇的礼俗所不容。真不知道是由于震惊、厌恶呢,还是由于搏斗时感到的喜悦,或者是由于伸伸腰,踢踢腿活动一番的缘故,所有到会的人都从多年来囿于社会礼俗的羁绊中解放出来了。埃德温·莫特吃吃地笑着,卢克·道森在捻自己的胡子,克拉克太太兴高采烈地说:“萨姆,你知道,我也参加了,我抓住了一只鞋,我从来都没想到过,居然我还能打硬仗呢!”
卡萝尔自认是一个了不起的改革家。
她毕竟心肠很软,早就准备好一些梳子、镜子、刷子和针让大家照照镜子,补补扣子,以恢复自己的尊容。
这时,咧着嘴笑个不停的碧雅下楼来了。她手里捧着一大包又软又厚的纸样,上面印着莲花、蛟龙和猢狲等形象,蓝的、红的、灰的等各种颜色都有,还画着一群群绛紫色的小鸟穿梭着飞翔于深山幽谷郁郁苍苍的树木之间的图案。
“这些东西,”卡萝尔说,“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化装时用的道具。我是从明尼阿波利斯一家专售进口货的商店买来的。你们把它们披在衣服外面,不妨暂时忘了自己是明尼苏达人,变成中国清代官吏,苦力,还有日本武士——我说得对吗?以及你们心目中的任何其他的人物。”
大家羞怯怯地把那些化装用的纸样窸窸窣窣打开来,这时候卡萝尔倏地消失了踪影。约莫过了十分钟光景,她在楼梯上俯视着那些身穿东方人的马褂长袍,却露出滑稽可笑的红脑袋的美国佬,冲着他们大声喊道:“闻吉璞公主谨向全体朝臣问安!”
当大家抬起头来仰望她的时候,她发现他们流露出一种衷心赞赏的神情。他们仿佛看到一位自天而降的仙女,身穿镶金边的碧绿织锦缎长袍,微微扬起的下巴底下,是一道高高的金色领口,乌黑的发髻插着亮闪闪的玉簪,手里轻轻地摇着一把孔雀扇,两眼在仰望着虚无缥缈之中的宝塔仙境。不一会儿,她突然姿态一变,笑逐颜开俯视着。肯尼科特对贤内助的得意杰作表现得惊喜若狂,而脸色苍白的盖伊·波洛克则露出恳求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这一刹那间,除了上面那两个男人如饥似渴的神态以外,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大堆脸孔,粉红的、黝黑的,什么都有。
这时,她像仙女下凡似的下楼来了。“现在我们要开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气派的音乐会。波洛克、肯尼科特,哦,还有斯托博迪等几位先生充当鼓手,剩下来的人,就唱歌吹笛子。”
所谓笛子,就是篦子和化装纸,鼓——就是绣花框和缝纫作台。由《戈镇无畏周报》编辑洛伦·惠勒担任乐队指挥,他手里拿着一把米尺使劲地挥舞着,一点儿都不合拍,完全没有节奏感,使人想起了在十字路口的圆形广场上算命先生的帐篷前,或者在明尼苏达全州博览会上那种单调沉闷的鼓声。不过,大家煞有介事地按着一种单调的节奏敲的敲,吹的吹,呜呜呜地哼着唱着,那种高兴劲儿,简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在大家还没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卡萝尔领着他们,列队前进,又唱又跳,一齐拥进餐室,去吃盛在青边碗里的炒面、荔枝蜜馅饼和甜姜片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