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第7/15页)

然而,在这么不利的条件下来观察和阐释他的性格,实在是太困难了,就像观察了一下旧堡垒——如提康德罗加堡的灰色的破碎的废墟,尔后,凭借想象将它描绘并重新修建出来一样。也许,那些墙壁还基本完整,但是堡垒的其他地方却只有一堆堆不像样的土墩,因其自身的笨重、坚固而显得累赘,并由于天长日久的和平和荒废,上面早已杂草丛生。

然而,当我怀着深情来看待这位老战士时,我看出了他的肖像的主要特征。因为,尽管我们之间交往不深,但是我对他的感情如所有认识他的两足动物和四足动物对他的感情一样,称之为“深情”并没有不当之处。正因为他具有高尚的、英勇的品质——这样的品质表明他赢得了好名声并非只是出于偶然,而是理所当然的。我想,永远不能单凭某种不安的行动来描绘他的精神特征。在他一生中的任何时期,要启动他的精神,想必都需要某种冲动。一旦这种冲动被激发出来,不论是要克服重重障碍,还是要达到某一适当的目的,他都不会是那种半途而废、自甘失败的人。以前在他的天性里存在的那股热情——至今尚未熄灭——从来就不是火焰中闪烁的光,而是犹如熔炉里的铁条发出的深红的、灼热的光。沉静、稳重、坚定,这就是他处于安静的状态时的表情。虽然在我讲话的当儿,衰老已经过早地悄然向他逼近,但即使在这个时候,我也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意识深处一旦受到某种激励——一个足够响亮的号角声将他那尚未死亡、仅仅处于睡眠状态的全部精力激起——他依然能够像病人甩掉其病号服一样摆脱疾病,扔掉拐杖,紧握战剑,再次成为一名战士,驰骋疆场。而且,即使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的举止仍然会那样镇定自若。然而,这样的表现只有在想象中才能再现,既不能期待,也不能希望。我在他身上所看到的——如古老的提康德罗加堡的牢不可破的壁垒那样明显(壁垒在前边已被用于最恰当的比喻)——是顽强的、巨大的耐力,这种耐力在他的早年时期完全可能达到了顽固的程度;是正直,像他的其他大部分天赋一样,这种品质存在于一个沉重的“矿体”中,就像一吨铁矿石一样不易冶炼和难以处理;更是仁慈,尽管他在指挥对齐帕威部族[13]的战斗或在伊利城堡与敌人展开肉搏战时是如此凶猛,但是我把他的仁慈看作他真正具有价值的品质,这种品质与这个时代所有爱争论的慈善家的仁慈之心完全一样。也许,他曾亲手杀过人——这些人纷纷倒下,就像一片片被大镰刀横扫过的草叶那样倒在地上。他的精神使他在冲锋陷阵时充满勇往直前的力量。尽管如此,他的内心并不残忍,就连蝴蝶翼上的绒毛他都不忍心拂去呢。我还从未认识一个比他更仁慈的人,能让我大胆求助。

在我遇到这位将军之前,他的许多性格特征——包括在一篇速写中所描述的那些与此相似的特征——想必已经消失或变模糊了。一切优雅的品性,通常都是转瞬即逝的。大自然也不会以新颖、艳丽的花朵来装饰人类的废墟——如同她在提康德罗加堡的废墟上播种的桂竹香的种子一样,这些花朵只能在残墙的裂缝和断壁的罅隙中扎根和吸收养分。但是,即使就优雅和美观而言,也有许多值得注意的方面。有时,一线幽默的光芒会穿过朦胧的、遮挡的帐幔,怡人地照射在我们的脸上。将军天生高雅的性格在他对鲜花和芳香的喜爱上表现出来。这一特征在已经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成年男子的性格中是罕见的。一个年老的士兵似乎应该只珍视他头上的血染的桂冠,而他这个人却像个青春少女一样,具有对各种花卉的欣赏力。

这位勇敢的老将军习惯坐在壁炉旁,而那位稽查官却喜欢站在远处,观察老将军那平静的、近乎恹恹欲睡的脸部表情。如果能够避免的话,稽查官就尽量少跟老将军搭腔。虽然我们离这位将军只有几码远,但是他似乎离我们很远;虽然我们从他的椅子旁边走过,但是他似乎与我们相隔甚远;虽然我们一伸手就可以触及他的手,但是他似乎是那样遥不可及。也许,与处于征收员办公室这个不合适的环境相比,他在自己的脑海里过着更真实的生活。阅兵场上的操演、战斗中的喧嚣、三十年前听到的古老的英雄乐曲——这样的场面和声响,也许还全部活跃在他的脑海中。同时,商人和船长、穿得整整齐齐的职员和粗野不堪的水手正在进进出出。这种商业和海关生活的喧闹声不断地在他周围低声回响,但这位将军似乎对这些人和事都置若罔闻。他犹如一柄如今已锈迹斑斑的旧剑,被放在副征收员书桌上的墨水台、文件夹和红木尺子当中,看上去是那样碍手碍脚。但是这把旧剑当年曾经在战场上闪闪发亮过,即使是现在,剑刃也还是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