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第5/15页)
我想,他们很快就发现我这位新来的稽查官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想法,于是,他们的心情又轻松起来,并愉快地意识到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可爱的国家,至少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这些值得尊敬的老先生继续履行着各种公务职责。他们戴着眼镜,窥视着船舱口,一副精明的样子。尽管他们经常小题大做,但有时却很迟钝,让更重大的事从他们的指缝间漏过!每当发生这种不幸的事,譬如,当一货车贵重的商品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走私上岸,并且毫无疑问就是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掉的,那么,此时就什么也比不过他们的那份警惕性和机敏劲了。他们着手对这条导致他们失职的船只采取一切行动:上锁——上双锁,用胶布和火漆加固。这么一来,他们先前的疏忽没有受到指责,看样子似乎反倒需要颂扬他们在事故发生后表现出的值得称赞的谨慎了。在没有其他补救办法的时候,也得承认和感激他们所表现出的满腔热情。
除非有极其难打交道的人,否则对他们和颜悦色,便成为我愚蠢的习惯了。我的伙伴的性格中较好的一面——如果有较好的一面的话——通常会最先引起我的重视,并形成我借以认出其人的标志。由于这些年迈的海关官员大部分都具有良好的品性,也由于我待他们如父亲般的和具有保护性的态度有利于发展友好的感情,因此,我不久便喜欢上了他们每一个人。夏天的上午,酷热的天气令其他人汗流浃背,而给这些海关官员半麻痹的身体带来的则是宜人的温暖。每当此时,看到他们如往常一样把整排椅子都斜靠在墙上,在后入口处聊天,我都感到十分愉快。这时,冻结了的祖祖辈辈的俏皮话也都融化了,伴随着笑声从他们的口中汩汩地冒出来。从表面上看,老年人的欢乐与儿童的快乐有许多共同之处,才智也只是一种深刻的幽默感,几乎不能称为才智。这两者都具备了,那就是一束照射在物体表面的亮光,这种亮光在照射到绿色的树枝和腐朽的树干上时都将赋予其阳光和欢乐。然而,在一种情况下,它是真正的阳光;在另一种情况下,它更像是朽木上发出的磷光。
读者应当明白,将我这些杰出的老朋友全都描述为年迈老朽的样子是极不公正的。首先,我的助手并非全是年迈的老人,他们当中也不乏年富力强、才能出众、精力充沛的人,他们那种懒散的和依赖别人的生活方式,完全是不能人尽其才的厄运的结果。其次,老年人的白发有时被认为是维护得很好的智力宝库的茅屋顶。可是,对于我手下的这群老兵中的大多数人,如果我将他们描绘为一群令人生厌的老家伙,说他们没有从丰富的人生经验中收集到任何值得保存的东西,则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他们曾经多次有从实践中收获智慧的金谷的机会,可是他们似乎把这些宝贵的金谷都抛弃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空谷壳贮藏在自己的记忆里。如今,他们讲起自己的早餐,或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晚餐,比讲起四五十年前的船难以及他们在青年时期见过的一切世界奇观,兴趣更浓,也更津津有味。
这里的海关之父——不仅是这一小班海关官员的族长,而且,我敢说,也是全美国令人尊敬的海关工作人员中的元老——是一位终身检查员。他确实可以称为税务系统的嫡生子:出身显贵,因为他的父亲——一位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上校,这个港口的前任征收员,为他创造了一个空缺,并在他小小年纪时(现在尚健在的人几乎都不记得这个时间了)就委派他上任。这位检查员,在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当然,他很可能是你毕生要寻找的最奇妙的白珠树标本之一——红润的脸颊,结实的身体,身穿纽扣发亮的蓝上衣,迈着轻快有力的步伐,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总之,他看起来——虽然实际上已经不年轻了——
就像是造物主新发明的一种人类外形,似乎年迈与疾病都与他无缘。他的话音和笑声不断地在海关回响,一点也没有一般老人发出的声音中的那种颤音和咯咯叫似的声音。它们从他的肺腔里发出,好似公鸡啼叫或号角长鸣。如果只是把他看作一只动物——其实也只能这样看待他——他是最令人满意的目标:强健的体魄,在他那样的年龄仍可以享受他曾经希望或想象过的一切乐趣的能力。他在海关的生活无忧无虑、安安稳稳,有固定的收入,不必为丢饭碗而担心。这一切无疑有助于他轻松地打发日子。然而,根本的、更令人信服的原因,还在于他那罕见的、完善的动物本性,平凡的才智,以及微不足道的道德和精神成分的混合物。确实,后面的这些品质勉强使这位老先生免于用四足爬行。他没有思维能力,没有感觉深度,没有令人苦恼的情感,简而言之,除了一些普通的本能外,他什么也没有。这些本能,加上得益于身体健康的那种开朗的性情,使他能令人尊敬地履行职责,并得到普遍认可。他曾经是三个妻子的丈夫——她们都早已过世。他又是许多孩子的父亲——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也已在童年或成年的不同年龄段归入尘土。人们也许会认为,这一定会引起足够的哀伤,为他那开朗的性格蒙上灰暗的色彩。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短短的一声叹息,就足以让他勇敢地面对这些忧伤的回忆和卸掉由此而来的全部重负。过了一会儿,他就会像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那样随意地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