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7/7页)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父亲,真的!”
但华西里·伊凡诺维奇没有转过身来,他只是把手一挥就走了出去。回到卧室时,他碰到妻子正躺在床上,便开始悄声祷告,免得把妻子惊醒。但是妻子却已经醒来了。
“这是你吗,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她开口问道。
“是我呢,孩子他妈!”
“你是从叶纽沙那里来?你知道吗,我有点担心呢?!他在沙发上睡得安宁吗?我吩咐安菲苏什卡把你的行军垫子给他垫上,放上新枕头。我本想把我们的鸭绒被给他,不过,我好像记得他是不喜欢睡软床的。”
“没关系,孩子他妈,你不必担心,他睡得很好。主啊,你可怜可怜我们有罪的人吧!”他继续小声念着自己的祷告词。华西里·伊凡诺维奇非常怜恤自己的妻子,他不想告诉她明天会有多大的伤心事在等着她。
巴扎罗夫和阿尔卡季第二天就走了。打从大清早起,家里就透着一种沮丧的沉闷气氛。安菲苏什卡手中的碗碟掉到了地上,连菲季卡也弄得颠三倒四的,结果稀里糊涂地脱掉了靴子。华西里·伊凡诺维奇显出从来没有过的忙乱:他显然在故作勇敢,大声说话,走起来双脚踩得地面咚咚作响,但他的脸庞却消瘦多了,他的目光也常常从儿子的身旁一闪而过,竭力避免与儿子的目光相遇。阿利娜·弗拉西耶夫娜在低声哭泣。如果不是她丈夫清早起来整整劝了她两小时,她早就惊慌失措,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巴扎罗夫不止一次地保证无论如何要在一个月之内归来,他才终于从父母挽留他的拥抱中脱出身来,坐上敞篷四轮大马车。待到马跑动起来,车铃叮叮作响、车轮辘辘滚动起来以后——
很快就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在尘埃落定以后,季莫菲依奇伛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两位老人单独留在自己的住宅里时,觉得这栋房子好像也突然缩小了,变得老态龙钟了。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几分钟以前还站在台阶上神气十足地挥动手帕,现在却颓然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脑袋垂在胸前。“他把我们扔下了,扔下了,”他喃喃地说了起来,“他把我们扔下了,和我们在一起他感到心烦。他独自一人,现在他是孤零零的一个手指头[187]了!”他反反复复重复了好几次,而且每次都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向前面单单举起一个食指。当时,阿利娜·弗拉西耶夫娜就坐到他的身旁,把自己花白头发的脑袋靠在丈夫的花白脑袋上。她说:“有什么办法呢,瓦夏[188]!儿子是切下的一片面包。他就像一只雄鹰,想回来就飞回来,想走就飞走。你我却像长在树蔸上的两颗菌子,并排长在一起,一动也不能动。不过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也不变的,正像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一样。”
华西里·伊凡诺维奇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抱住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朋友,他抱得那么紧,就像年轻时拥抱她那样:在他伤心的时候,她给了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