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喊叫大厅 1984—1991(第2/19页)
他消失得如此之快,在霓虹灯的冷光下,我只能隐约看到像一束蓝光闪过的那双蓝眼睛。
那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如果我是在学校走廊里遇到他的,我会低下头回避他。如果那个球是向我飞来的,我不会想要把球再还给他。但那个小痞孩跟我父亲作对,带着一把弹簧刀在街上闲逛,既不像社会混混也不像真的犯罪分子,大概算是两者之间,然后,如果这还不够的话,他的家庭是“那些家庭”中的一个。
他母亲叫埃丝特,是一位来自美国康涅狄格州的准修女,为了结婚她放弃了自己的宗教誓言。那场婚礼其实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她的父母也曾是如此。在她就要出发前往意大利的时候,她母亲对她低语道:“不要担心,你不会因为嫁为人妻就停止你对十字架的拥抱。”而埃丝特为了不让她母亲失望,两次拥抱了十字架,私下一次献给了耶稣,又公开一次为了丈夫。丈夫的名字叫文森佐,一个性格狂妄的那不勒斯人,专门来到这片新大陆迎娶她。“跟着我回意大利吧,我们结婚。我向你保证你父亲的余生都不用再铲粪了。”
有些男人擅长用简洁有力的话语征服女人的心,像上帝之子那样让人信服,就这样,一个关于新生活的诺言打动了埃丝特,她相信这种新生活对她和她的家庭都有好处。唯一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她需要跨越八千海里的距离才能拥有它。
文森佐有着一头金发、一双蓝色的眼睛、干净的少年脸庞。别人会叫他“捡纸箱的人”,这个外号源于他父亲利奥纳多,因为他父亲经常在夜里到大街上收集废纸箱,装进小三轮车,再运到拉齐奥南部的造纸厂卖出去。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文森佐放弃了没有什么前途的拳击手职业,转而去效力于一个刚刚得势的外号叫石头脸的年轻大佬。石头脸下令禁止了街上的海洛因和嫖娼生意,这个决定为与其他势力更好地合作扫清了障碍。
石头脸曾和唐·拉法埃莱·库托洛打过赌,并且赢了。因此和最有势力的家族结了盟,现在则经营着半个城市的地下赌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避开了他自己生活的街区,而这为他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尊重和所有人的沉默。要真正做生意就一定要远离自己出生的地方,这是他的座右铭。
正是因为这一点,文森佐非常看好石头脸,并决定为他效力,尽管这样一来他自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做大佬,但他并不在乎。如果说他最不缺某一样天赋,那便是他的谦逊态度。一开始他只是个打手,接着被提拔为收钱人,再到石头脸的贴身跟班,直到某一天联盟派他带着一个谈判团去美国,和布鲁克林的卡莫拉[4]谈几笔买卖。
石头脸感兴趣的几处房地产都在康涅狄格州,那正是埃丝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她的家庭三十年前从意大利移民到美洲大陆,一直靠铲粪谋生。先是在阿根廷的牧场,然后是墨西哥,最终在哈特福德郊区的一个大型农场安定了下来。
文森佐和埃丝特是偶然相遇的。有一天文森佐在几个老乡的陪伴下来到康涅狄格历史博物馆,参观塞缪尔·柯尔特上校的武器收藏展,他被深深地震撼到了。关于武器,即使是最愚蠢的美国人恐怕也要比他在行得多。
晚些时候,他坐在咖啡馆里,和他的客人们讨论着要去武器商店逛一逛,这时他留意到吧台后面有个女孩在听他们聊天。她有着深色的皮肤和头发,黑橄榄似的双眼,仿佛一把口径四十五毫米的手枪将你刺穿。
“你是意大利人吧?”他问道。
“我是在这附近出生的,纽黑文[5]人,”她答道,“我父母亲是意大利人。”
“你太美了,不可能是美国人。”
“我可不是那种金发女郎,如果你是那个意思的话。你想要一块核桃蛋糕吗?”
“如果你告诉我谁是这里的老板,我会为了你买下这整家甜品店。”
埃丝特和她的家人回意大利的旅费全部由石头脸承担,算是他给自己手下的结婚礼。接下来几年,这个美国女人生下了两个孩子,利奥纳多和皮奴西娅——女孩的名字取自外婆,男孩的名字则跟了爷爷,那个捡纸箱的老人。
即使是在一个小孩最可爱的那个年龄,利奥就已经表现出成为小痞孩的潜质了。他不愿意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每天在街上游荡,虚度着光阴,像是在证明我父母亲的错误或者谎言——街上的生活不会吞噬任何人。
02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新的生活,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而我父亲则立刻重拾了旧日的生活节奏。他时刻炫耀着自己再次回家的喜悦,完全不像是刚刚在炼狱里待了十年的人。他过去有一次曾试图放弃过回家的念头,但他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