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风是自由的 1992—1995(第11/17页)

“快停下!”凯瑟琳继续说道,“你没看到他不舒服吗?”

是真的,我感到很不舒服。慌乱中我哭了。就在不久之前,在美国仔那呆滞的目光中,我领悟到一种自我认识。这么多年来我曾经嫉妒他所做的暴行,他总是大声呵斥,像是要和整个世界作对,而现在他要和我作对。现在我成了整个世界。

凯瑟琳赶紧过来帮助我。“你真是个笨蛋。”她用温柔的声音责骂着我,抚摩着我的头,“笨,却勇敢,但主要还是笨。”

“他知道了吗?”我向她耳语,焦虑不已。

她羞愧地点头示意。他的眼神空洞,含糊嘟哝地说着什么,类似于:“我们三个可以在一起。永远。”

有那么一瞬间,我呆若木鸡地盯着凯瑟琳,我连她也会失去,现在我很肯定了。“是你跟他说的……”我嘀咕着。

那是一次剧烈的碰撞。我一瞬间跌落进水中,而跌落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我无法分辨那撞击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是一面钢筋混凝土的墙坍塌在我肩上。只有当我再次浮出水面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利奥正向我这个方向游过来。

“你是婊子养的!”他冲我大叫,“你是婊子养的!”

他抓住我的脖子,把我向下压,接着他向空中伸展,半个身子高出水面,不停地用劲向下压,直到我沉下去开始喝水。我尝试着挣脱他,但那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刻,我碰不到他,而利奥则利用位置上的优势不停地对我拳打脚踢。过了几秒钟的时间,我咽下了太多的水,喉咙开始感到灼烧,渐渐地我感觉到凯瑟琳的喊叫声越来越远。我将会被淹死,没有人可以救我,我完完全全地被他的意志控制。也许,我想,我的命运将和那只老鼠一样。

突然,我的双脚触碰到水底的沙子,我的脚尖向下挤了挤碰到了地面,我们来到了礁石滩上。我没有再多想,便立刻用双脚撑住我自己。尽管他比我强壮太多,但我一点一点开始回击。我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拳头防卫着,而他的拳头则继续精准地向我扑来,他有着惊人的能量。

“蜘蛛人!”我喊道,就在我即将屈服的时候。从我嘴中冒出的话,就和直到那个时候我所咽下的水一样,让人觉得残酷,“是他!”

“什么?”我们停了下来,看着彼此,两个人都在水中胡乱挣扎着。我当时脑中一片混乱。“在那辆火车上装炸药的,”我继续说道,“是他。我父亲告诉我的。”

“你在说什么?那不是真的……”

那是一幅荒诞的景象。礁石滩,我们俩,大海,背景中的城市。远远地看着那粉红色和橙色相间的日落,我感到它在对自己说着它有多美。我脱下我的汗衫,扔到礁石上。凯瑟琳观察着我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地,她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是你父亲杀死了小达尼艾尔。”我说道。

接下来,在家里,再之后,我会不停地再回想起那个时刻。我惊讶地发现,其实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是小达尼艾尔让我们聚在了一起,也将会是小达尼艾尔让我们分离。突然,凯瑟琳闯进了我们的生活,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背叛、性、哈希什,我们所有人都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中徘徊。然而我太了解美国仔了,所以我知道,如果我能向他指示那黄昏,如果我能向他展示那座闪耀的城市,那座他向我揭露的而现在正在召唤着我们的城市,我们之间的每一个问题都会烟消云散:利奥将会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他的梳子,我们将会一起再穿上衣服,再抛弃凯瑟琳。那摩托座上将会只有我们两个人,船长和水手,像以前任何时候那样。

但我没能做到。然后,真相是,那是我的错。

在那个时刻,当美国仔的脸庞上正聚集着最可怕的表情时,当他发现他的命运染上了一条无辜生命的鲜血时,我却思索着所有这些故事,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当我能准确地推测出如果我父亲处在我的位置上会想些什么的时候,我甚至会想笑。

我只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就成了像他一样的人。

13

每个人自己的家庭,像其他所有家庭一样,都是建立在某种信念之上的,但这种领悟总是来得太迟。而我的家庭的信念叫作未来,并不是指我父母坐在餐桌前端着架子高谈阔论着明天的美好,而是在我们家能感觉到那种整个人类前进的欲望,生活的欲望,就像电视上报道着的街道游行。

三十多年来,我父亲和未来之间的关系像是一片河床,河床的两端是饥饿和救赎,那种饥饿就像是一个影像模糊的女儿,诞生自穷困潦倒的童年,又在六十年代被迫逃难造成了沮丧倒霉的青春。随着时间推移,是大学生的身份缓和了饥饿的折磨,他得到了稳定的工作,终于有了可以触摸到的救赎。那不勒斯银行和米兰证券所让他变得富裕,并不是真的权贵,但毫无疑问要比任何从他那个阶层起步的人都更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