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6页)

“听说他们那儿会写字的,只有他一个人呢。”说着,房东太太笑了起来。

“真的是这样。太太,能读能写又会算术的,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布商露出认真的表情对房东太太的意见随声附和。

说着,布商又拿出各种布推到房东和他妻子面前,嘴里再三重复道:“请买一匹吧。”房东跟他妻子借口价格太贵,要求他再减价多少多少,布商就用一种特殊的乡下腔调回答:“连本钱都不够啦。”“给您磕头了,请买一匹吧。”“哎哟,您瞧这货色。”每说一句,众人就掀起一阵大笑。房东跟他妻子反正闲得发慌,也就没完没了地跟这布商开着玩笑。

“老板,你背着这些货出门在外,到了吃饭时间,也得吃饭的吧?”房东太太问。

“肚子饿了,哪能不吃饭?”

“到哪里去吃呢?”

“到哪儿去吃?当然是去茶屋(4) 吃呀。”

房东笑着问道:“茶屋是什么地方?”布商回答:“就是吃饭的地方嘛。”接着又说:“刚到东京的时候,觉得这里的饭真是太好吃了。要是每顿都吃到撑肚皮,那一般旅店是受不了的,每天三顿都在旅店吃的话,他们就太惨了。”说完,众人又被布商逗笑了。

聊到最后,布商总算说服房东太太买下一匹捻丝硬绸和一匹白色 纱。宗助想,在这人人手头紧张的岁末,竟有人阔绰得买下明年夏季才穿的 纱,心头不免浮起一种特别的感慨。这时房东转脸向宗助怂恿道:“您看如何,顺便买一匹给夫人做身居家服吧?”

房东太太也在一旁劝说道:“趁这机会买下来,价钱能便宜好几成呢。”

“哦,至于货款嘛,什么时候付都可以啦。”房东还向宗助拍着胸脯愿做担保。宗助终于无法推辞,帮阿米买了一匹铭仙布。房东还在一旁拼命杀价,布商最后只好答应减价三元。买卖谈妥之后,布商嚷着说:“价钱杀得太厉害了。我简直要哭啦。”说完,大伙又发出一阵笑声。

看来这布商一向靠这种粗俗演技行走天下。据说他每天就像这样,到处拜访熟人,背上的货品重量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块蓝色包袱布和一条真田纽(5) ,而这时也刚好到了迎接农历春节的时候,布商便暂时返回老家,在深山里过完旧历春节后,再背起布出来兜售。

在农家开始忙着养蚕的四月底五月初之前,他得把那些布全部换成现金,再把钱带回位于富士山北面那个满地硬石的小村子。

“他到我们这儿来做生意已经有四五年了。从开始到现在,不论什么时候碰到他,都是老样子,从来没变过。”房东太太特别强调着。

“确实是个少见的男子。”房东也发表了评论。宗助想,如今这世界上,只要三天不出门,街道都可能突然变宽,若是一天不看报,可能连电车开辟了新路线都不知道。这个人每年都来东京两趟,却能保持村夫本色,确实是难能可贵。宗助在一旁仔细观察布商的容貌、态度、服装、言行,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宗助向坂井告辞,往自己家走去。一路上,他在斗篷大衣下面不断把那挟在腋下的小包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眼前时时浮现出布商的身影,那个将小包里的东西便宜了三元卖给自己的男人,还有他身上那件破烂的条纹粗布上衣。男人长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明明发质又干又硬,却不知为何要从头顶正中央规规矩矩地分向左右两侧。

到家时,阿米刚缝好宗助的春季和服外套,打算把衣服放在坐垫下压平。宗助走进门来,看到她正要坐在那块坐垫上。

“你今晚把它铺在褥子下面睡吧。”说着,阿米转眼望向丈夫。宗助把那个从甲斐到坂井家兜售的布商的趣事讲了一遍,阿米听了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爱不释手地抓着宗助带回来的那块铭仙布,再三端详布料的条纹和质地,嘴里连连嚷着:“便宜!好便宜!”

“为什么卖这么便宜还能赚钱?”阿米最后提出这个疑问。

“可见介于布商与顾客之间的吴服店赚得太狠了。”宗助则根据这匹铭仙布,推断出贩卖布匹这一行的内幕。

接着,夫妻俩又聊起坂井家,两人都认为房东家的生活宽裕,手头阔绰,才会让商店街那家旧货店老板赚到意外之财,也因此,房东夫妇才需要经常从布商这儿廉价买进些没用的东西,借着占便宜来转移自己心理的不平衡。聊到最后,两人又说起房东家的气氛总是那么欢乐开朗。

说到这儿,宗助突然语气一转,想要开导阿米似的发表了想法:“倒也不只是因为有钱。理由之一还在于他们家小孩多吧。一般家庭只要有了孩子,就算家里穷些,气氛也会显得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