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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野宫的回答令人觉得非常有趣,他说:“先用云母等材料做一个又薄又大的圆盘,尺寸大约就像十六武藏棋盘[119] ,用水晶丝吊起来,放置在真空状态下,再将弧光灯以直角方向照射圆盘,圆盘受到光线的压力,就会开始转动。”
全体宾客都专注地聆听说明,三四郎也暗自思量:原来那个像福神渍酱菜罐头的容器里,放着这样一套设备啊。想到这儿,他又回忆起刚到东京时,自己曾被那台望远镜吓了一跳。
“喂,水晶能做成细丝吗?”三四郎低声向与次郎问道。与次郎摇了摇头。
“野野宫先生,有水晶做的丝线吗?”
“有的。把水晶粉用氢氧吹管的火焰[120] 熔化后,用两手向左右两侧拉开,就会变成细丝。”
“这样啊。”三四郎只答了一句,没再开口。
坐在野野宫身边那位穿条纹外套的评论家接着又提出问题:“说到这方面知识,我们全都一窍不通。请问,最早是怎么发现这种现象的呢?”
“理论上应是麦克斯韦[121] 最先提出假设,后来,有个叫作列别捷夫[122] 的人首先用实验证明了这项假设。最近还有人提出了另一种假设。这种假设认为,彗星的尾巴原本应该扫向太阳,但是彗星每次出现时,它的尾巴却扫向相反方向,或许这也是光线的压力造成的吧。”
评论家露出十分佩服的表情。
“能想到这一点就很有趣了,而更棒的是,这是一种惊世骇俗的假设。”评论家说。
“不仅惊世骇俗,同时也不违反社会规范,这种研究真是令人愉快啊。”广田老师说。
“如果假设落空的话,就更不违反社会规范了。很不错啊!”原口先生笑着说。
“不,这种假设似乎是正确的。光线的压力与圆盘半径的平方成正比,光线的引力与半径的立方成正比,所以物体越小引力也越小,光线的压力就越强。如果彗星的尾巴是由极微小的颗粒组成,就一定会扫向与太阳相反的方向。”
说到这儿,野野宫不知不觉地露出严肃的表情。
“虽然并不违反社会规范,但是计算起来却很麻烦,可见任何事情都有利弊得失啊。”原口先生跟平时一样大声做出评论。听了他这句话,宾客间又恢复了刚才一起喝啤酒的热闹气氛。
广田老师这时说了一句话:“看来自然派[123] 的人是不能当物理学者的。”
“物理学者”和“自然派”这两个名词立即引起全场的兴趣。
“请问老师,此话怎讲?”刚发言过的野野宫提出疑问。
广田老师不得已说道:“因为啊,为了证明光线的压力,只知道睁大眼睛观察自然,这是不行的嘛。‘自然’这张菜单上,好像并没有印出‘光压’这道菜名吧?所以说,都是人为的技术,以及水晶丝、真空、云母之类的设备,才能让物理学家的眼睛看见光压,对吧?物理学者不能算自然派啦。”
“但也不算浪漫派吧。”原口插嘴说道。
“不,就是浪漫派。”广田老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光线和被照物体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自然界里不可能出现的状态,这还不算浪漫吗?”
“但我们只是暂时设定两者的关系,然后观察光线固有的压力,所以观察之后的各项步骤还是该算自然派吧。”野野宫说。
“所以说,物理学者应该算是浪漫的自然派。用文学来比喻的话,就像易卜生笔下的人物吧?”坐在对面的博士举出实例作为比较。
“没错!易卜生的戏剧里也有像野野宫的实验一样的人为装置,但在那种装置下,剧中人物是否像光线那样遵循自然法则,就很难说了。”身穿条纹外套的评论家说。
“或许是吧,我认为大家研究人类的行为时,应该牢记这一点……也就是说,在某种状况下,人类就有能力与权利从事反向的行动,这是我的看法……但是大家有一种奇怪的习性,总以为人类会跟光线一样,遵照机器法则产生反应,因而经常遭遇挫折。譬如有时想让某人生气,对方却捧腹大笑;有时想让他发笑,他却震怒,结果都跟自己预期的完全相反。其实不论结果如何,这些反应都是人类可能出现的行为呀。”广田老师的发言又把讨论的范围扩大了。
“如此说来,一个人在某种状况下,不论他如何表现,都是很自然的啰?”坐在对面的小说家提出疑问。
“是的,是的。任何一个角色,不论你如何描写,好像都能在这世界上找到一个那样的人,不是吗?”广田老师答道,“我们都是真实的人类,人做不出来的行为,我们是无法想象的。一般人认为小说里的角色没有人性,那都是因为小说家乱写吧?”
小说家听了老师的回答,闭嘴不再发言,但是博士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