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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和第三天,三四郎都没到野野宫那儿去。野野宫也没跟他联络。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一星期就过去了。野野宫终于派他寄宿家庭的女佣送来一封信。信里写道:“令堂有事托我转告,请到我这儿来一趟。”三四郎趁着下课休息时间,再度走进了理科大学的地窖。他原想站着说几句话,就告辞离去,没料到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上次夏天拜访野野宫的时候,那间地窖还是他一个人专用,现在却多出两三个脸上留胡须的男人,另外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学生。众人正热心专注地忙着做研究,完全不管头顶上那个充满阳光的世界。在那群人当中,尤以野野宫显得特别忙碌。他一眼看到三四郎的脑袋从门口伸进来,便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家乡寄钱来了,所以才叫你来一趟。可是我现在没带在身上,而且我还有点事想跟你谈。”

“哦!”三四郎应了一声,接着又问,“那今晚有空吗?”野野宫思考片刻,最后毅然答道:“没问题。”

两人约好之后,三四郎又从地窖走回地面,他一面走一面感到佩服。毕竟是研究理科的,真有耐性!他想。夏天时看到的那个福神渍酱菜罐头和望远镜,都跟上次一样放在原处。

到了下一堂课的时候,三四郎碰到与次郎,便说了一遍刚才的事情。与次郎看着他,只差没开口骂他傻瓜。

“所以我不是告诉你,永远都不要还钱吗?你真是干了多余的蠢事,不但害得家里长辈操心,还得听宗八先生教训。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蠢的事了。”听与次郎的语气,好像根本不觉得这事跟他有关,三四郎也忘了这件事其实是因与次郎而起的,所以他的回答也没牵扯上与次郎。

“我不喜欢一直欠着钱不还,所以告诉家里了。”

“你不喜欢,可是人家喜欢呀。”

“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连三四郎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虚伪。与次郎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这不是当然的吗?如果换成是我,也是一样啊。假设我手里有点闲钱好了,与其叫你还钱,我觉得不如借给你比较开心,人哪,只要不影响到自己,都喜欢尽量对别人好一点。”

三四郎开始听讲写笔记,没再理会与次郎。才写了几行,与次郎又附在他耳朵旁边说:“我啊,手里有点钱的时候,也常借钱给人呢,但绝不会有人还钱。正因为这样,你看我现在多快乐。”

三四郎连“真的”“是吗”都懒得跟他说,只露出一丝浅笑,继续挥动钢笔写笔记。与次郎也终于安静下来,直到下课都没再跟他说话。

下课的钟声响起,两人并肩走出教室。与次郎突然问道:“那女人对你有意思?”

这时,其他听课的学生从两人身后陆续走出教室,三四郎只得沉默着走下楼梯,再从楼梯旁的玄关走出校舍,来到图书馆旁边的空地之后,才回头对与次郎说:“我也不太清楚。”与次郎盯着三四郎看了半天。

“弄不清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就算明白了她的心意,你能做她丈夫吗?”这问题是三四郎从来没想过的。他一直以为,“被美祢子爱上”似乎就是当美祢子丈夫的唯一条件,但现在经与次郎一问,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好像不对。三四郎歪着头陷入沉思。

“如果是野野宫的话,就有可能做她丈夫。”与次郎说。

“野野宫跟她,以前他们俩有过什么吗?”三四郎问得非常认真,脸上肌肉僵硬得像雕像似的。与次郎只答了一句:“不知道。”

三四郎闭嘴不再说话。

“好吧,你到野野宫那里去听训吧。”与次郎抛下这句话,便掉头朝着水池的方向奔去。三四郎像一块呆板的广告招牌,痴痴地站在原处。与次郎向前跑了五六步,又笑着跑回来。

“喂!你干脆娶良子好了!”与次郎一面说,一面拉着三四郎往水池走去,还连说了两遍:“这样比较好。这样比较好。”不一会儿,上课的钟声又响了。

这天的黄昏,三四郎前往野野宫家,因为时间还早,便慢慢踱着步,先走到四丁目,踏进一家专卖外国货的商店,打算买一件衬衣。小伙计从店内搬了一大堆货品出来让他挑选,三四郎左挑右选,一下摸摸料子,一下又摊开看看,始终无法做出决定。三四郎正在左右为难,脸上却露出趾高气扬的表情,就在这时,美祢子跟良子一起走进店里来买香水。“哎呀!”美祢子嚷了一声,向三四郎打了招呼。

“上次多谢你了。”美祢子接着向他道谢。三四郎一听就明白这声“多谢”的含义。上次向她借钱后,本想第二天再去她家一趟,把多余的十元还给她,但后来仔细想想,又打消了主意。等了两天之后,三四郎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谢函寄给美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