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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里的文句直接表达了写信人下笔时的心情,不过三四郎当然写得很夸张。他把自己能想到的词全都层层排列出来,热烈地表达自己的谢意。那种冒着蒸汽似的热情劲,如果普通人看到的话,大概不会觉得那是一封感谢借钱的谢函。然而,整封信里除了感谢之外,并没多说什么。也因为如此,读完这封信之后,自然能够体会出那份远超出普通谢意的感谢。三四郎将信投进邮筒时,心中预料美祢子一定会立刻回信,谁知这封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信,寄出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而从寄出那天到现在,他也一直没有机会碰到美祢子。现在听到她那声微弱的“上次多谢你了”,三四郎简直不敢大声接腔。他两手拿着大号衬衣摊在眼前打量,心中暗自纳闷,或许因为良子也在面前,才对我那么冷淡?三四郎接着又想到,如此说来,这件衬衣也要用她的钱买呢。这时,伙计在旁边催着他问:“究竟要买哪一件?”

两个女人笑嘻嘻地走到三四郎身边,帮他挑选衬衣。选了半天,良子说:“就这件吧。”三四郎便照她的意思买下那件衬衣。接着,两个女人要求三四郎帮她们选香水,但他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随手抓起一个写着“香水草”[129] 的瓶子问道:“这个怎么样?”“那就买这个吧。”美祢子立刻点头同意了。这下倒让三四郎觉得对她有点抱歉。

三人从商店门口走出来正准备道别,两个女人开始互相行礼。“那我走啦。”良子说。“快去吧……”美祢子说。三四郎在一旁听了半天,才听懂她们说些什么。原来是良子要到哥哥的住处探望他。三四郎想,看来今晚又是一个跟美女并肩走向追分的良宵啊。只不过,这时太阳还没有完全沉下去。

三四郎并不在意跟良子一起拜访野野宫,但要和她待在野野宫的宿舍,却令他为难。他甚至还想,干脆今晚先回家吧,另外找天再登门拜访好了。但又转念一想,如果像与次郎说的,是要听野野宫训话,说不定趁着良子也在场比较好。野野宫总不会在旁人面前不留情面地说“你母亲要我教训你”之类的吧。要是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拿到钱就没事了呢……三四郎左思右想,在心底得出取巧的结论。

“我正好也要到野野宫那儿去。”

“是吗?去玩吗?”

“不是,找他有点事。你是去玩吗?”

“不,我也有点事。”

两人问了同样的问题,也得到相同的答复。但彼此的脸上都没有不愿意的表情。三四郎为求慎重,又问了一遍:“会不会打扰你们?”“完全不会啊!”良子说。她不仅嘴里否定了三四郎的疑问,脸上更露出讶异的表情,似乎在说:“你干吗问这种问题?”站在店外的瓦斯路灯下,三四郎认为自己借着灯光看到了女人黑眸里的惊讶。但其实他看到的,只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而已。

“小提琴已经买好了?”

“你怎么知道?”

三四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女人却毫不在意,紧接着说:“哥哥虽说要买给我,但只有嘴上说说,一直不肯给我买。”听了这话,三四郎觉得这不能怪野野宫,也不是广田老师的错,最该受到谴责的应该是与次郎。

两人从追分的马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一走进巷里,看到路边并列无数住户,家家户户的门灯将黑暗的小巷照得十分明亮。两人走到一盏门灯前停下脚步。野野宫的家就在这后面。

这里距离三四郎的住处只有一百多米。自从野野宫搬来之后,三四郎曾造访过几次。野野宫的房间在一条很宽的走廊尽头,只要登上两级阶梯,就可看到左手边有两个僻静又独立的房间,野野宫就住在这里。房间的窗户朝南,邻家宽敞的庭院刚好就在回廊下方,不论白天晚上,四周环境都很幽静。第一次看到野野宫窝在这间远离尘嚣的静室时,三四郎心想,怪不得啊!如此看来,他当初退掉房子搬到这儿来,倒也不是个坏主意。首次来访时,三四郎就觉得这里住起来一定很舒服,他甚至对野野宫生出几分羡慕。记得野野宫当时还走下楼梯,站在走廊上望着屋檐说:“你瞧!是稻草屋顶哦。”三四郎一看,果然,屋顶上铺的不是瓦片,而是极为稀罕的稻草。

今天是夜间来访,当然就看不见屋顶了,不过屋里亮着电灯。三四郎一看到电灯,立刻想起稻草屋顶,不禁感到好笑。

“两位稀客碰到一块儿了。在门口遇到的?”野野宫向他妹妹问道。妹妹便将经过如实地禀报一遍,顺便劝她哥哥:“你也买件跟三四郎一样的衬衣吧。”接着又说:“上次那把小提琴是日本做的,音色太糟,根本不能用。现在既然拖了那么久,干脆买把好一点的给我吧。至少也要跟美祢子小姐那把一样才行。”说着,还向哥哥要求买这买那,撒了半天的娇。野野宫脸上没露出拒绝的表情,但也没立刻答应,只是不断“嗯、嗯”地随声附和,听着良子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