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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交谈的时候,三四郎待在一旁没说话。良子絮絮叨叨尽说些不相干的事,一点也没有回避三四郎。而三四郎在旁边听着,也不认为她傻气或任性,反而觉得听他们兄妹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好像自己到了阳光普照的广阔原野上。他甚至连自己是来听训的这件事都忘了。正在专心听着,良子的话却让三四郎吃了一惊。

“啊,我倒忘了,美祢子小姐叫我带话给你呢。”

“是吗?”

“你很高兴吧?不高兴吗?”

野野宫露出腼腆的表情,转眼望向三四郎。

“我妹妹真像个傻瓜。”他说。三四郎无奈地笑了。

“我才不是傻瓜呢。小川先生,对吧?”

三四郎又笑了,但他心底已对“笑”感到厌烦。

“美祢子小姐说,想请哥哥带她去看‘文艺协会[130] ’的表演。”

“她可以跟里见先生一起去呀。”

“听说他有事呢。”

“你也要去吗?”

“当然啦。”

野野宫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转眼看着三四郎说:“今晚叫妹妹过来,是有事要跟她说,谁知她倒悠闲,真拿她没办法。”三四郎忙问:“有什么事呢?”野野宫不愧是学者,说起话来表现得特别冷静。他说,有人要帮良子安排相亲,他已向家里的双亲报告,父母也都同意了,现在必须确认良子的想法。三四郎只答了一句:“那很好啊。”他想尽快办完自己的事,立即告辞回家。

“听说家母给您添麻烦了。”三四郎主动提起自己的事。

“哪里,也没什么麻烦啦。”野野宫说完马上拉开抽屉,拿出预存在他这儿的东西,交给三四郎。

“令堂很担心你,写了一封长信给我,信上说你为了不得已的理由,把家里每月寄来的生活费借给朋友。令堂还说,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随便借钱给人家呀!就算是借了,也应该还钱才对。乡下人都很正直,令堂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还有呢,令堂又说,三四郎借钱给别人,也借得太大方了。自己还是每个月要靠父母寄钱的学生,一出手就借给别人二十元、三十元,难道为了救人,就连自己也不顾了……我读到这儿,觉得好像自己也有责任,所以很为难啊。”

说到这儿,野野宫看着三四郎,嘻嘻地笑起来。三四郎满脸认真地说了一句“害您受委屈了”。野野宫看来也不想责备年轻人,换了语气又说:“没关系,不用担心。这也不算什么。不过令堂用乡下的金钱价值来计算,三十元就是一笔大钱了。她信里还说,有这三十元的话,可以供四个人的家庭吃上半年饱饭呢。你说,这是真的吗?”野野宫问道。良子高声大笑起来。三四郎也觉得这话很可笑,但又想到,母亲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凭空捏造,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做事太草率,心中不免后悔起来。

“如此说来,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五元,平均每人花费一元二十五钱,再用三十天来除的话,每天只有四钱……就算是在乡下,这数字好像也太少了。”野野宫一边计算一边说。

“用这么一点钱,到底吃些什么才能活下去?”良子很严肃地问道。三四郎也顾不上后悔,马上把自己知道的农村生活向兄妹俩绘声绘影描述了一番。据说他们村子有一种风俗叫作“宫笼[131] ”,三四郎家每年都要向村中捐出十块钱。然后由六十户人家各派出一人,总共六十人,这些人都不必干活儿,只需从早到晚聚在村子的神社里大吃大喝就行了。

“就那样把十块钱花掉?”良子惊讶地问。话说到这儿,三四郎听训的事好像也就不了了之了。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最后野野宫言归正传说道:“总而言之,我是受令堂之托,她让我先问清楚事情,如果我觉得没问题,就把钱交给你。还叫我花点工夫,将事情经过都向她报告一遍。要是我现在一句也不问,就给了你钱……你说我怎么办才好呢?你是真的借钱给佐佐木了吧?”

听到这儿,三四郎判断这事肯定是美祢子告诉了良子,然后才传到野野宫的耳里。不过这绕来绕去,最后又跟小提琴扯上了关系,但这对兄妹却没发现这件事。三四郎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答了一句“是的”。

“听说佐佐木是因为买马票,才花光了自己的钱。”

“嗯。”良子又大声笑起来。

“那我就大概地向令堂报告一下,但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借那么多钱给别人了。”三四郎允诺以后不再借钱给人,便向主人告辞。刚站起身来,良子说她也要回去了。

“我们还得谈刚才的事呢。”哥哥提醒她。

“算了啦。”妹妹表示拒绝。

“怎么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