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回归(第7/22页)
然后我注意到我前面有一对年轻的情人,一个人的头枕在另一个的肩上。他们两个都是男人,醒着的男人看着爱人的睡眼,眼里满是温柔和深情。我感到妒忌,我也想要一个人靠在我的肩膀上,就像海德里希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和卡米拉在公园的长椅上依偎着。我对露丝当时是否也有过这样的心动呢?又或者我对她们两人的感情不同?也许是不同的吧,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起上周在学校,我俩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我想起在办公室相对无言的尴尬,她在茶水间里默默翻找甘菊茶,丝毫不理睬旁边的我,任由沉默蔓延发酵。
我妈妈告诉我要好好活着,然后她死了,留我独活。她留下遗言很容易,但活着的人在漫长岁月里的痛苦难以估量。不过她是对的,她的愿望可以理解。假如你死了,你最后的愿望也会是你爱的那些人能好好活着,即使他们在失去你之后活得像行尸走肉。况且后者常常发生,比如我就这样。
不过我逐渐感觉到自己离生活的本质更近了。我可以感觉到它,就在前方,不过毫厘。玛丽恩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觉得它越来越近了,我从来没感觉找到玛丽恩离我如此之近。我在飞机上睡着之后,梦到了欧迈。我梦到他站在南太平洋的海滩上看日落。当我靠近他的时候,我想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身体瞬间像沙子一样消逝。然后露出另一个人,一个更小一点的人在他下面,感觉像是俄罗斯套娃。那是个孩子,编着长长的辫子,穿着绿色的棉麻裙子。
“玛丽恩!”我脱口而出。
然后她也像欧迈一样,破碎消失在沙滩上,我想留住她,但没用,她就像沙一样被流水冲走了。
我醒来之后,机舱尾部的孩子不哭了,我到了。飞机降落了,我心知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见到暌违了几个世纪的老朋友。我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由自主的恐惧。
[胡阿希内岛,社会群岛,1773年]
亚瑟·富林,“冒险者号”上的一个少尉。他晒得黝黑,跪倒在沙地上,白衬衫被汗浸透黏在身上。他手上拿着红白丝带,正费力地比画着一些什么,假装想要把它们绑在头发上。他的笑容像是个羞涩的姑娘,在他黝黑的脸和头皮,以及凌乱的胡须上,平添几分怪异。
但他面前的那些小孩子好像印象很深刻,哈哈大笑起来。我去过很多地方,能轻易分辨出笑容中的不同含义,况且孩子的笑容也没有很多掩饰。旁边那些摆着扑克脸的年长岛民,也被眼前这个红皮肤英国男人的怪异举动逗得直乐。亚瑟把丝带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长头发小姑娘。她应该还不到6岁,扭脸问了问妈妈的意见,然后接过了这个礼物。
然后亚瑟转过脸,用一种非常柔和的声音问我:“弗雷,你有珠子吗?”
身后,两艘巨轮像是沉默的巨兽,无言地伫立在黑暗中。
我们打破了这块与世隔绝的土壤的宁静,给岛民分发了带来的礼物以及红丝带。人群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我以前见过的某个年轻人。
他抱着一块木板,身上被海水打湿。我上次在太平洋岛屿时,见过相似的木板,这是渔民出海时用的。他们会站在上面,在风浪里穿梭前行,有时他们也只是在海里玩这个。不过这块板子并不是他给我熟悉感的来源。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呢?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岛啊。我努力回想,过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这个人就是上次我拒绝放火时站在我面前对峙的那个男人。他很英俊,长头发大眼睛。但那次是在大溪地,中间隔着的大洋,非个人之力可以穿越抵达。太荒诞了,难道他凭着一块木板就来了这里吗?在大溪地,他脖子上有项链,手腕上有手镯,不过现在那两处空空如也。
他看起来和我初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大概已经四年了。他看着我,好像迫切想和我说些什么话的样子。
我看了看周围的亚瑟和其他人,希望他别再看着我,能把注意力转到其他人身上去。可惜没有,他牢牢地盯着我,嘴上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他右手虚握,指尖朝里放在胸口。我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他动作的含义。
我。
他在说“我”。
也就是他自己。
他指了指大海、船只,又指了指远处的海平线。然后他低头看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恐惧和恶心的表情,保持了几秒他又转头看向身后沙滩后面的面包树和灌木绿林,又看向大海和船只。他反复比画了好几次,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突然,身后传来靴子踩在沙上的脚步声,我扭头看见库克船长和菲尔诺,两个人都皱着眉头,一起走过来。
“这里发生什么了,费纳?”库克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