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但是你们老种棉花,会把土地毁掉的。”

“我们也知道。我们要趁这地还没有完蛋之前,赶快种出棉花来。然后我们就把地卖掉。东部有好多人家想买些地呢。”

佃户方面的人惊恐地抬头望着。“可是我们怎么得了呢?我们靠什么吃饭呢?”

“你们非离开这地方不可。拖拉机要开进这院子里来了。”

现在,蹲着的男人们愤怒地站了起来。“从前爷爷占领这块地,他得把印第安人打死,把他们赶跑。爸爸出生在这里,他清除了野草,消灭了蛇。后来遇到荒年,他只得借些钱。接着我们又在这里出世了。在这道门里—我们的孩子就是在这里出世的。于是爸又只得去借点儿钱。结果土地归了银行,可是我们还留在这里,我们种出的东西,还可以分得一点儿。”

“这一切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是我们的事,而是银行的事,银行和人不一样。或者也可以说,有五万英亩地的业主,他也跟人不一样。这就是那个怪物了。”

“话倒是对的,”佃户方面的人大声说,“可这究竟是我们的地呀。地是我们量出来的,也是我们开垦出来的。我们在这地上出世,在这地上卖命,在这地上死去。即使地不济事,究竟还是我们的。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干活—所以这块地应该算是我们的。所有权应该以这些为凭,不应该凭着一张写着数字的文契。”

“对不起。这不怨我们,只怨那怪物。银行跟人是不一样的。”

“对,但是银行究竟也是人开的呀。”

“不,那你就弄错了—大错特错了。银行是跟人完全不同的一种东西。银行所做的事情,往往是银行里的人个个都讨厌的,而银行偏要这么做。银行这种东西是在人之上的,我告诉你吧,它是个怪物。人造出了银行,却又控制不住它。”

佃户们叫喊道:“为了这块地,爷爷消灭了印第安人,爸爸消灭了蛇。我们也许可以消灭银行—银行比印第安人和蛇都更可恶呢。我们为了保全我们的地,也许非起来斗争不可,像爸爸和爷爷那样干。”

于是业主方面的人动气了。“你们非走不可。”

“不过这是我们的地呀,”佃户方面的人叫喊道,“我们……”

“不,这地是归银行这怪物管理的。你们非走不可。”

“我们要像爷爷当初在印第安人来了的时候那样,拿起枪来。看你们怎么办!”

“哼—首先有警察,其次是军队。如果你们赖在这里,你们就是犯盗窃罪,如果你们杀了人赖在这里,你们就成了凶手。那怪物并不是人,可是它却能叫人做它所要做的事情。”

“可是如果我们走开,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呢?我们怎么去呢?我们没有钱呀。”

“对不起,”业主方面的人说道,“这银行,这五万英亩地的业主是不能负责的。你们所种的地并不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搬出了地界,也许可以在秋天摘摘棉花。你们也许可以领些救济金来过活。你们为什么不往西部去,到加利福尼亚去呢?那边有工作,天气也不冷。嗐,你们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橙子。经常有庄稼活给你们做。你们为什么不上那儿去呢?”说完,业主方面的人就开动汽车,一溜烟跑掉了。

佃户方面的人又蹲在地上,用枝条拨弄着尘沙,想着心事。他们晒黑了的脸是阴沉的,太阳熬炼过的眼睛是发亮的。妇女们从门口小心翼翼地移步到自己的男人身边,孩子们跟在妇女们后面,小心翼翼地悄悄走着,打算跑开。年纪大些的男孩子蹲在他们的父亲身边,因为这么一来,他们就显得像大人了。过了一会儿,妇女们问道:“他要怎么样?”

男人们抬起头来望了一会儿,他们的眼光显出一股沉痛的神情。“我们要滚蛋了。他们要派一台拖拉机和一个管理员来。像工厂一样。”

“我们上哪儿去呢?”妇女们问道。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于是妇女们一声不响地赶快回到屋里去,还撵着孩子们在她们前面走。她们知道那么忧伤和烦恼的男人就是对自己心爱的人也是会发脾气的。所以她们便撇下了男人,让他们蹲在尘沙上盘算,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那些佃农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看看十年前装置的那个抽水机,那上面有一个鹅颈形的把手,喷水管的嘴上有一些铁花;看一看那块杀过上千只鸡的砧板、放在棚舍里的手犁和挂在棚舍梁上的那只别致的摇篮。

屋子里,孩子们聚集在女人身边。“我们怎么办,妈?我们上哪儿去?”

妇女们说:“我们还不知道。出去玩玩吧。可是不要走近爸爸身边。如果你们到他身边去,他也许要打你们。”妇女们又继续工作了,可是她们却一直望着蹲在尘沙里想着心事、大伤脑筋的男人们。